《榕树恋全集》第40/78页


这一瞬,晓季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只看见众人拍手,却无法听见掌声,他们张着嘴,却没有说话的声音,她看见程子在台下,对着她说话,可是她听不见。嘈嚷的会场此时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晓季的心顿时凉了。她克制着内心的不安,麻木的迈动双腿站到台上,底下是百双眨动的眼睛。晓季感到口干舌燥,她咽了下嘴里的唾液,然后颤抖着开始自我介绍。按着排练了无数次的一样,“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二三班的林晓季,我要演讲的题目是・・・・・・”可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忘了排练好的动作语气,她看见程子的表情,他原本的笑容变得不那么自然了。阿P也来了,坐在程子的边上,也在对着自己喊着什么。

晓季顿了顿,看见远处的看台上莉莉对她焦急做着口型,她说“动作!”。

晓季停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凭着仅有的记忆,她尝试着做出了第一个安排好的动作。然后她看见莉莉露出的微笑。一旦得到了认可和鼓励,接下来,一切都简单多了。

晓季开始抑扬顿挫的表演着,时而痛心疾首,时而语重心长,终于演讲结束。晓季转过身去,丝毫没有喜悦,一步一步往台下走。依然的,她听不见掌声和欢呼。

在所有人到来祝贺之前,晓季消失了。

她飞奔到电话亭里给家里打电话,听不见那头到底有没有接通。她只是神经质的不停对着话筒说:“妈妈,我听不见。妈妈。我听不见了。妈妈。我听不见了・・・・・・”

然后接下来,晓季到了校门口等着母亲的身影出现。妈妈来了,她背着那个土黄色的皮挎包,表情凝固在脸上,强露的笑容掩饰着内心的无措和不安。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医院的消毒水味浓厚。挂号,问诊,拍片,配药。晓季一直沉默,异常的配合。妈妈跑前跑后,打听所谓的专家门诊。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8岁的下午,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后,世界出奇地安静,看见的人只是张着嘴,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所有人都像像水缸里的金鱼,只是张嘴,不出声。

从医生的房间走出来,妈妈把字写在一张病历单的后面。

“女儿,没事的,医生说我们配合吃药就可以缓解症状。”她干燥冰凉的手拂过晓季的头顶,努力勾起嘴角。

晓季看着妈妈,没说话。自己再清楚不过,是长期的劳累和过度紧张导致的病情恶化。她的病一直都不可以太累,太紧张。所以父母对自己的要求从来不高,不用太优异的成绩,不用她人缘甚广。可是,是她自己相信了奇迹。她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的。所以她没日没夜的读书,逼着自己参加了这种比赛・・・・・・

晓季注视着母亲,平静的问:“我要多久才能听见,还是,再也听不见了。”

本来保持着微笑的,站在医院过道上的晓季妈,彻底崩溃了,她忽然捂着嘴开始哽咽:“晓季,你不要怪你爸爸,那年你掉到水里耳朵发炎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爸爸真的不是有意的。这么多年了我就看他哭过一次,就是拿着问你的诊单,怕我看见还站在走廊上・・・・・・他说你还那么小・・・・・・他说他对不起你・・・・・・晓季,女儿,如果你听不见了,不要恨你爸爸好不好!?不要怪他・・・・・・”晓季妈的泪水肆无忌惮的流出来,她捂着嘴,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顺着那些皱纹,“吧嗒吧嗒”滴落到地上。

晓季听不见,可是看着憔悴的母亲,她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那些泪水挥发着绝望的苦涩,还有自己的体温。泪水本来是热的,慢慢的凉了,刺骨的冰凉。

她只是不停的说:“妈妈,我没关系。我真的没关系。”

医院人来人往,他们看着这对哭泣的母女,默然从他们身边走过。护士对于生离死别早已见惯,没有上去过问。她们像两个雕塑,保持着哭泣的姿势,对立的站着。

天慢慢黑了。

世界被一口吞没在黑暗里。

第三十章:病房

世界就像一只巨大的玻璃缸,我们是游弋其间的鱼。人说鱼的记忆很短暂,只有三秒,当它从鱼缸的那头游到鱼缸的这头,就已经忘了来时的路。所以,鱼都很快乐。人的记忆有的时候也很短,那些我们自认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但我们行走到另一个城市的时候,也许就不见了。

晓季在梦里看见细碎的泡沫和悠长的水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条鱼。假如是,那些有关于感情的记忆是不是就会在游到鱼缸另一头后不见了。所以她一动不动。然后一切淡出视线,她看见墨阡。那是十几岁的墨阡,已经初具了少年的英俊和棱角。他的眼神和现在见到的一样漠然。他坐在一把浅色木头椅子上,在院子里对着一株枯萎的花写生。晓季慢慢走过去,少年看见她,表情是陌生和诧异。

“你怎么进来的?”他抬了抬眉毛,声音稚嫩。

晓季看着这个眉眼清净的男孩,全然没有紧张。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自己家现在的院子,连房子和现在自己的住处也是一样。她有些意外。

“你的母亲呢?”晓季问他。

男孩有些意外,揣测着这个女孩是不是不母亲的朋友。

“她走了。”男孩的声音压抑着悲伤。

晓季没有料想到这样的答案,“对不起。是出了什么意外呢?多久以前的事?”

男孩别过头去,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他不愿意和这个陌生人多说关于母亲的事。

尚且年幼的男孩失去了母亲,又是私生子。与生俱来的敏感和脆弱,在经受这样的变故后,逐渐关上了自己的内心,面对世间冷暖,生离死别,出奇的麻木与沉默。原来他曾是这样艰难的成长着,晓季忽然就很心疼。

“墨阡――对不起。”她说。男孩意外的望着这个陌生却又似乎是相识的单薄女孩,她如何知道自己的姓名。

晓季走过去,缓缓抱着男孩。男孩挣扎,他感受着这个陌生女孩的温暖。然而背上的一片潮湿,是女孩温热的眼泪,使他忽然停下了反抗,身体不禁颤动。

他记得7岁那年,母亲死前的眼泪,她说:你终于可以进墨家了。这是生养自己的女人的泪水,相隔多年,回忆起来手心依旧炙热。年幼的心对于这一幕的震撼,足以在成长起来后对于为自己流泪的女孩动容。埋藏多年伤口此刻,历历在目。

母亲过世之后,自己大病一场,原以为成了孤儿,可是就在母亲死后一天的冷清葬礼上,来了一批陌生的男人。他们说:你的父亲想见你。于是,把他带到那幢曾把母亲和自己拒之门外的大宅子。宅门开了,里面的布置漂亮的惊人,几条纯种的贵族犬游戏在修剪一新的草地上,毛色油光发亮,可是丧母的伤痛丝毫没能使他为此快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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