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房客》第1/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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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房客--作 者:Giddens(超越都市恐怖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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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真實的人性只存在於一個人獨處時。
  在沒有人看見的角落裏,一個人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比如說,一個在學校表現優秀的小學生,如果下課後偷偷在鐵軌上排石,那麽他其實是個壞孩子。
  又比如說,一個常常在街上痛扁老人的小流氓,如果私底下總記得喂野狗吃東西,那麽他到底還是個好人。
  我無法同意。
  如果真實的人性真的只存在于獨處時的自我,那麽,這種永遠不會表露在別人面前的自己,怎麽會是真實存在的呢?難道真實只需要自己同意就可以任性地存在嗎?
  前些日子,我總覺得真實的自己是需要別人同意的。
  有部日本電影叫‘大逃殺’,劇情大概是一群同班三年的高中生被變態的軍方拘禁在一個荒島上,分配武器後,被迫互相殘殺到僅剩一人爲止,唯一的生存者方可離開島上,要不,三天的期限一到,所有裝置在衆人脖子上的頸環就會一齊爆炸。
  可以想見的,這群平日交好的朋友開始殘殺彼此,刀來槍去的,殺得一塌糊塗,我想,看到最後誰都會同意,真實的人性存在於人與人的互動裏,當別人拿槍指著你的臉,你一刀砍將過去,另一個人又沖出來向你們扔一顆手榴彈,大家就這麽激烈地相互印證對方真實的人性,倒下的弱者絕不會承認對方是個好人。
  換個方向,一個人真實的自己並非存在於獨處的時刻,而應該說,一個人無論如何都需要獨處,因爲獨處可以釋放一個人不想在其他人面前釋放的能量,不管是好的能量或是壞的能量。每個人總有一些不想讓別人參與的時刻,例如用嘴巴自慰,例如研究昨天忘記沖掉的大便,例如喝一瓶過期半個月的牛奶等等,但如果硬是指稱一個人私底下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恐怕誰也不會服氣,獨處只不過是想喘一口氣,讓自己在跟其他人互動時,可以表現的更好罷了。
  所以後來我才明白,真實的自己根本不存在。
  有什麽樣的互動,就可能會出現什麽樣的自己,所以人性太難以捉摸了,人到底不是由一種叫真實的東西所組成的,要不,就是常常被不同的真實所構成。
  像電影‘大逃殺’那樣的殘暴互動,就別指望有光輝的人性,而像‘把愛傳出去’那樣的溫馨電影,就很難想像有壞胚子。
  太亂了。
  如果真的有真實的自己,應該是鐵一樣堅固,不應該變來變去,所以人根本只是在表演一段又一段的戲,每一段戲各有不同的自己,但要說其中某一段戲是‘真’,卻是太虛假了。
  所以我裝了針孔。
樓下的房客(2)
  每個人都有魔鬼的一面。
  如果你自認沒有,那只是因爲你不肯承認,或是你還沒遇上夠讓你成爲魔鬼的事罷了。
  三年前我從沒有兒女的大伯父那裏繼承了這棟老房子,屋齡三十多年,不算天臺的話有五樓高,附有一個可以看見外面的簡易升降梯,因爲我大伯父因爲一場車禍成了個瘸子。
  平白繼承了這棟老房子,說不高興是騙人的,雖然它的位置不怎麽好,距離熱鬧一點的市區有十五分鐘的車程,但不用花任何代價就取得一棟宅子總是件好事,至少讓我這個只會做白日夢的中年人稍微像個樣子,不至於一事無成。
  於是,我賣了大伯父的老賓士,再跟銀行借了幾十萬,將老宅重新整修一下,將幾間房間附上廁所浴室,然後添了幾張床,刷刷牆壁之類的,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將房子租出去,這輩子就靠收房租過日子。以前我老是羡慕別人可以收租快輕鬆日子,現在總算輪到我了。
  修了房子,清出了幾間衛浴套房,二樓兩間房,三樓兩間房,四樓兩間房,五樓我一個人住,一樓則是客廳和公共廚房,天臺上則有一台洗衣機和曬衣場。如果一間房間可以收租五千塊,我一個月的收入就有三萬塊,夠了,重點是我什麽事也不想做,至多偶而幫房客修修水管、換換燈管。
  但很不幸,不知道是這間老宅外表太過老舊,還是大家都有房子住還是怎麽的,我到處張貼租屋傳單後都沒有回音,花錢夾報登廣告也沒人理睬,失望之餘,我只好嘗試降低登在廣告上的租金,從五千降到四千,再從四千降到三千五,卻還是一個人也沒有上門。
  當這棟老房子是鬼屋嗎?
  我歎氣,也許世道真的不好,也許景氣真的不佳。所以我決定將租金壓到三千元的賤價,但這些貪小便宜的房客得貢獻點自己的人生作爲代價。
  針孔攝影機花了我不少錢,走廊上、電梯中、每個房間裏都有。
  我將針孔攝影機的線路接到我房間裏的電視上,電視正對著我的床,我打算將每個房客私底下的個人表演當作是睡前的電視節目,當作是租金的一部份。
  如果問我有沒有罪惡感,我必須承認是有那麽一點,不過我的靈感來自於我的大伯父,我在接收這棟老房子時,發現以前幫行動不便的大伯父打理家裏的菲傭房裏,有一個隱藏式攝影機就嵌在牆上,而訊號線路接到大伯父浴缸上方的小電視。我想這或多或少都牽涉到基因遺傳吧,大伯父這種娛樂很吸引我,罪惡感也就稀釋在家族遺傳的病徵裏。
  於是我將新的廣告單貼在電線杆上,等待面試適合的房客進來。
樓下的房客(3)
  前來面試的人果然不少,我一個一個仔細考慮、秤量他們人生的有趣程度,以及可能存在的表演天分,我帶著每個人進房間解說住在這裏的規矩,聽他們的談吐和一些不自覺的小動作。
  我淘汰了一個職業妓女。她越想隱藏脂粉味,就越騙不了我。我並不希望窺視到機械化、太過皮毛的肉體交纏,用錢就可以交易到的性就應該用錢交易,因爲它的價值就僅僅於此,而不是在牆上挖個孔。說穿了,我可以從堿濕片裏取得更高的娛樂,甚至可以自己去嫖。
  我也淘汰了幾個帶著厚重眼鏡的大學生,我在他們身上聞到了我最討厭的味道,我根本不會好奇這些表面上十足用功、將來準備擔當國家棟梁的孩子,私底下有什麽不欲人知醜惡的一面。因爲我清楚知道,他們是徹頭徹尾的無趣,我可不想浪費六分之一的機會、冒險去打破自己對他們的既定認識。
  一臉毒蟲樣的人也不行,他們遲早惹出事來,毒癮發作死在我家床上的話,只會讓房子更難租出去。警察要是來搜毒品或是什麽的,說不定會發現針孔攝影機的存在,我一定會被告到牢裏。而且,這些毒蟲會讓其他房客感到不安,我可不希望影響到其他人的表演。
  我最先錄取的表演家,是帶著一個六歲女孩的單親爸爸,王先生,他跟他女兒住在二樓,多半是因爲我的基因裏也有一些戀童的潛在遺傳吧,另一方面也是同情心使然,加上王先生願意一次就付清半年的房租有關。
  陳小姐是我第二個錄取的房客,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上班族,我第一眼就決定錄取她了,因爲她長得很漂亮,身材前凸後翹,光是跟她說話就足夠教我血脈賁張。我希望她能多帶男友回家過夜。她選了二樓王先生的對面,說是不想爬樓梯,靠近一樓的廚房也近。
  老張的談吐很風趣,所以我錄取了他,他是個四十歲的單身漢,離過兩次婚,現在在附近的國小當體育老師,我跟他說話挺投緣,面試當天還讓他請了一頓飯。我實在想知道他的另一面。老張住在三樓,就在陳小姐的樓上。
  住在老張對面的,是兩個男同性戀。他們一起來面試,也不避諱他們的性向,大概是怕就算騙我錄取了他們,以後我還是會大發雷霆趕他們出去吧,索性把話說清楚。我沒有這方面的歧視,而且還很好奇同性戀的日常相處,我以前看過幾支同性戀色情片,但裏面幾乎都沒有劇情,只有兩隻大炮彼此轟來轟去,我實在沒有興趣。他們也許能拓展我的視野。
  四樓,我的正腳底下,住了一個輕輕的美女。爲什麽用輕輕的兩字來形容她呢?因爲她說話輕輕的,腳步也輕輕的,連笑起來也輕輕的,給我一種很淡的感覺,好像這個女孩子是白開水做的。她來面試那天我就覺得這女孩子很素,臉上脂粉不施,皮膚白皙到連靜脈都看得見。我對她頗有好感,就這麽讓她住了進來。
  輕輕美女的對面住的是附近大學的男學生,大二了,叫柏彥,念的是企業管理。我瞧他不是什麽正經的學生,瘋瘋癲癲的,面試當天還戴著耳機用rap自侮介紹,穿著鬆鬆垮垮的褲子一直晃個沒完,是個將來會拖垮社會經濟的那種孩子。我想他私底下不會突然變成一個努力用功的無趣書蟲,但我對他也提不起興趣,於是拒絕了他,他一邊拿下耳機一邊討饒,說每個月多付我五百塊,因爲這裏實在便宜的關係。我想想,於是答應了這筆交易。
樓下的房客(4)
  偷窺很有趣。
  我想,犯法的事多半都很有趣吧,法律禁止大家做的事,好像都有這樣的特質,只是這些事常常傷害到別人。
  偷窺並不造成任何傷害,如果對方毫無感覺的話。
  隱私常常被拿出來談偷窺害人,但隱私被剝奪的壞處只有在被當事人發現的時候;隱私不會像鈔票一樣,被偷了以後就少一點,所以偷窺的人有責任保護被偷窺的人,讓被偷窺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經在另一個人的面前盡情表演自己,這樣一來,隱私就變成一種分享,永遠也不會被誰侵蝕。
  所以那些在旅館偷拍情侶做愛、或是偷拍更衣間淑女換內衣,然後再製作成光碟的傢夥實在很可惡,他們毫無羞恥地兜售別人的隱私,讓那些被偷窺的人精神崩潰、羞憤不已。那些商人惡棍才是傷害別人的罪犯。
  你如果認爲我在強詞奪理,我並無法激烈地反駁。畢竟我自己也不願意將隱私,或者說私底下的自己,表演給任何人看。如果人類分成兩種人,一種是偷窺別人的人,另一種是被偷窺的人,那我明顯要當前者。這是我至今三十五歲都還沒有結婚的原因。
  結婚,代表私底下的自己形神俱滅,一個人從此就不再完整,全給扭曲了。我想,不再有黑暗的角落可以釋放能量的結果,是多數家庭暴力或出軌的原因,老張就是這樣。
  面試那天老張爽朗的告訴我,他這個人從小就有個怪癖,就是非常喜歡喝過期鮮奶,他這個癖好從他結婚以後就被扭曲了,因爲他覺得很不好意思,連開口跟老婆提起都沒有,長期隱忍久了,有一天身材魁梧的老張終於壓抑不住,將老婆的鼻子揍成了小籠包。老張的老婆何辜?她也許根本不介意老張喝過期牛奶。離婚後,老張還看不透自己需要獨處,於是在下一次婚姻中他只是偷偷在床底下囤積過期牛奶,藉以釋放自己黑暗的能量,但有一天老張的新妻子發現床底下十幾瓶過期牛奶後將它們丟掉,於是老張又發狂了,將新妻子的下巴打落。
  所以老張還是一個人。他總算是明白了。
  ‘柯先生,你不介意我喝過期牛奶吧,哈。’老張在吃飯時笑呵呵的。
  ‘不介意,如果我的牛奶過期了,就留給你吧。’我微笑。
  人既然那麽需要獨處,既然需要隱私,那我就必須尊重我的房客,我絕不把我偷窺到的私密行爲製作成光碟販賣,我有義務幫他們保守住秘密,因爲這些秘密原本就不屬於我。如此,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打開電視,看看這些房客在搞什麽。
樓下的房客(5)
  ‘嗨。’我坐在一樓客廳裏,向正要送女兒去託兒所的王先生打招呼,王先生禮貌地點點頭,提著女兒的書包開門離去。
  王先生是個瀕臨道德崩潰的准恐怖份子,這件事只有我跟他知道。也許過不不了多久,他的女兒也會知道。這半個月來我在電視機前面跟王先生一起哄他女兒睡覺,然後目睹怪異的事情發生。
  王先生一手撫摸著女兒細細的長髮,一手脫掉自己的褲子,掏弄起老二。起先我也不敢相信,於是我將針孔的鏡頭放大觀察,只見王先生的臉色痛苦而猶疑,看著女兒清秀臉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不知道是在做道德掙扎還是快要射了。我想,我的房子裏住了一個性情正在扭曲的男人,這個男人即將做出令人髮指的事。但我不能報警,我尊重他的秘密,話又說回來,我對王先生退化成禽獸的過程很感興趣,畢竟這不是看連續劇所可以瞭解的最真實一面。
  在餐桌上吃完簡單的早餐,我便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視,觀看陳小姐刷牙洗臉的狼狽樣。
  陳小姐睡眼惺忪的梳著頭髮,而她那高大威猛的男友從後面抱著她,堅挺的陰莖頑皮地頂著陳小姐的小屁屁,陳小姐笑駡著,那男人一把將陳小姐抱到床上,不理會陳小姐指著時鐘討饒的表情,硬是草草做了一場愛。陳小姐無奈地拿衛生紙揩完下體後,那男人才放手、笑嘻嘻地從衣櫃拿出一套西裝穿了起來,兩個人相擁吻了一陣後才一起出門。我真想聽陳小姐的叫床聲,只可惜針孔攝影機沒有附麥克風,也許我該找一天升級。
  陳小姐的秘密其實不是她那曼妙的身材、和幾乎可以擺出各種姿勢的誘人身段,陳小姐的秘密我一周之內就發現了,就是她有兩個男友,一個高大威猛,一個是清瘦書生,但陳小姐似乎並不把這個秘密當作是百分之百的秘密,畢竟她分別帶著兩個男友進進出出的,沒有在我們面前刻意掩飾,大概是賭我們這些房東房客都是大人了,不會在兩個男友面前貪嚼舌根吧。
  我將電視螢幕切換到那個沒有前途的大學生房裏,那大學生整個晚上都沒睡覺,戴著耳機盯著電腦螢幕打打殺殺了一整夜,現在當然在睡大頭覺,只有周三跟周四才會出門上課。白天偷窺這個大學生一點意思也沒有,晚上也不甚有意思,他不是在跟不認識的人拿虛擬機關槍互相廝殺,就是在打手槍。我租給他的房間也給他佈置得像個狗窩,滿地的泡面跟包著精液的衛生紙,只有在真的無法閃躲地上的垃圾時,那大學生才會一次收拾乾淨。
  於是我將電視畫面切換到那兩個男同性戀的房裏。此時一個早已出門,一個坐在床上舉啞鈴健身。那兩個同性戀倒是出乎我意料的正常,平常跟一般男女一樣做愛,只是姿勢略有不同,並沒讓我見識到太出神入化或是屎尿兼施的性技巧,況且他們也常常光抱著睡覺和親嘴而不做任何事,跟一般的異性戀情侶沒有兩樣。看來我沒有抱持偏見是正確的,偷窺總能不經意學到點東西。
  那兩個男同性戀,比較年長的叫做郭力,在附近的大學教物理,年輕的小夥子名字很武俠,叫令狐求敗,是隔壁街連鎖便利商店的店主,我問過他名字的由來,他說是他父親是個金庸小說迷的關係。這兩個人並不總是一起過夜,他們各有自己的家回去,這裏只是他們的廉價旅館,愛的小窩。只不過令狐求敗待的日子多些,郭力待的日子少些。
樓下的房客(6)
  我將鏡頭切換到住在樓下的輕輕女子,她還在睡覺,我看了看手錶,她大概還要睡一個半到兩個小時,十點半才是她最常醒來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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