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林的回忆》第7/92页


我不想偷渡,因为那个土地我从没有上去过,黑黑的夜里要是掉在了越军的陷阱里怎么办?被越军的竹签扎死?谁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就是找到了你的尸体,也会觉得死的没有面子!你看看,杨小风掉在了越军的陷阱里被竹签给扎死了。我的妈呀,多没面子!就是没有掉下陷阱,你认为是偷偷的过去了,要是越军发现,有意的把你放过去,在黑夜里围着你一顿暴打,你不死的很冤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你就死在异国的土地上。咳!难受啊!

我也不想偷渡不成改为强攻,那跟偷渡没什么两样!说不定比偷渡时死的还惨!……

我们大家都在琢磨着,想象着,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们除了想见他们的父母、老婆、孩子、恋人、朋友外,他们还在想他们如何去面对死亡和战斗!谁也不知道首长们会作出怎样的作战方案让我们去实施,谁也不知道首长们会在哪天发布命令要我们向越军发起攻击,只是一天一天认真地训练着、想着自己心里所想的事。

在所有的这些进程中,有一事忘了给大家交代,那就是我们在训练中度过了1979年的春节。过年喽!大家拿着饭盒在炊事班草棚外边排着队,等待着开饭。吃饭前排队唱歌、吃饭时肃静,这是每个当过兵的人都知道的习惯,可这一天我们是开放的,没有人约束的。连长、指导员在开饭前就向大家宣布,菜的品种不多,但数量管够,想吃肉有的是,让你们吃个够!

那天我的印象特别深刻,连队里吃的是木耳肉片和干豇豆炒肉丝,整整炒了两大锅,用大棒子骨煮的汤。随便你们吃吧!大家还记得我前面讲的那位老民兵吧,对!就是那位唯一留下来的农场队长老郭,他特意从附近的镇上弄来了好几壶白酒给连长,一定要犒劳我们这群大兵。我不喝酒,也从来没对酒产生什么兴趣,但那天,我也做出了一位酒中豪杰的样子,拿着我那军用洋瓷碗倒上一口酒和班里的战友们干了。

“弟兄们,也许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咱们为这最后一个节日干杯吧!”是啊,谁知道下一个春节在哪啊!在那个时刻,大家的情绪多少显得有些凄凉和悲壮。小翻译和老翻译给大家讲着越南人也过春节的故事,可吸引力不大,大家好像更多在想家中的亲人,更多的在想过了春节该干什么。

大年三十的晚上,全国人民都在吃着饺子和团圆饭,我们却在山林里默默的呆着,没有音乐声、鞭炮声,也没有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的欢笑声,只有我们一群男人的吼叫声。连队里为了调节气氛,全连集合在农场的一个大棚子里开了个联欢会,怎么个联欢呀,都是男人,没有任何带响的东西,有的就是枪械的碰撞声。但还是有一件高档的家用电器:熊猫牌收音机。这是当时发给每个连队作战时用的,连长把它拿出来放在大家的中间,让大家聆听那匣子里放出来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呢?大家想也想的到。

连领导很快也发现并不能调动起大家的热情,于是,想起了那位小阿昆,“阿昆!你来个越南舞蹈给大家看看!”全连一起喝彩!小阿昆执拗不过,只好从命,但非要我来和他一起跳。他会跳什么越南舞?只不过是在越南接触外来文化多一点,整天和“郭尼该(意:女孩)”跳的现代舞罢了。“我们来跳乃恰恰!”就是现在的恰恰舞。“还有乃迪”就是现在的迪斯科。用现在的眼光看那些动作有些古老,这些动作我们现在都可以从早期的香港电影中看到,但在那时绝对是最新潮的!为了有个节奏,那小子嘴里哼着越南小调,身体不停的乱扭动着。这下全连的战士们有了兴趣,有节奏的鼓着掌,嚎叫着!在欢笑中渡过了那本是难熬的一夜。

我们自那以后,便很快的进入了临战状态。每天晚上再也不能像平常那样脱了衣服,盖上并不暖和的被褥睡觉,而是全副武装,枪不离身,和衣睡在用稻草铺着的地上。上级要求我们随时准备战斗,必须这样!抱着那冰冰凉凉的“铁棍子”,卧在那草堆里,你说那样有多难受!有好多人晚上还是偷偷的把子弹袋给松开,将枪丢在一旁,尽情地享受甜甜的梦香。

记得在进入临战状态时,上级要求把所有的多余物资整装后送。各班的弟兄们开始把自己的被褥和多余的用品全部打包,交由后勤运到后方保管。我们战士被分为四人一组,将四个人的东西统一打包,可能这样容易运输和保管。我与三个战士静静地将所有的东西集中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要说到这些物品的处理问题。有一个叫袁学高的说了这样的话:“兄弟们,如果我死了,你们记着我的东西是放在第二层,你们要把它全部交给我的家人”。

他是一位农村来的战士,我想,那里面或许有一些钱?或许这些被褥对他们家里很重要?“如果我死了,这些东西你们谁用的着就拿去用吧,反正我是用不着了”我这样说的话。

我记得很清楚,那些东西就只有被子、褥子、蚊帐和两双解放鞋,还有两套军装及内衣,再有就是我的信件,记忆里有几块钱,那会儿的军饷是8元,没有地方用钱就留下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的依恋感,就是我家里也用不着。

杀鸡用牛刀,但愿我们的部队会以排山倒海之势把小越南一举打趴下;但愿像连长说的那样我们就去收拾一下残敌;但愿我们都不要有太大的牺牲;但愿都能活着回来见到亲人;但愿我们都能再盖上这些并不暖和的被褥睡上一个好觉。但愿的东西太多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想过要再回来拿出这些东西,再来使用它们,我心里真有一种在收拾破烂的想法。不过有一点是非常明白的,就是想再多看它们一眼,因为这些都是自己生活用过的东西,以后你就再也用不着了,就像送别你的好朋友一样,分别总是痛苦的,尤其是家中的来信,我是展开读了一遍又一遍,看到他们的字体就如同看到了他们的人一样。“再看他们最后一眼吧,打这以后你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也是这样念叨着。那一天,大家没有了喧嚣,都在默默的整理着,就连平时最爱说笑的人也老实了许多,大家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训练照常进行,晚上敌我之间的侦察与反侦察不断升级。你能很快的从收音机里听到消息,越南电台的华语广播清晰的报道着我军侵犯他们国土的新闻,几乎每天都有。其实我们很明白,那是我们侦察兵的所为。

你也可以写家信,地址可以不变照样收的着。由于我的情况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没有天天写,只打算等我们出击时再给家里写封告别信,也就是遗书吧,不过我还是将这遗书写了开个头: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

你们好!我即将走向战场,由于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一一写信,我就用这一封信来写我的情况吧。这也许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你们身旁,但我将带着你们对我的希望和鼓励投入战斗,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不过这些天来我们只是训练,并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

第六集【恐怖的丛林】

写遗书是连队里规定的一项内容,但要大家写的时候题目并没有说的这样直白,只是安排了一天的时间给大家写信,要大家好好的写,想写多少就写多少,说过了今天,写信的时间可就不多了,就算是最后一封家信吧!

大家就起哄说:“是叫我们写遗书吧!”

“ 知道了还问!非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连队领导也不回避,直直的就把大家给顶了回去。

写遗书,我可真没什么好写的,一没有财产,二没有女朋友,三人太年轻,没有什么宝贵的精神财富。因而没有什么好留给后人的,也没有什么好留给家人。有的只是对生命的无限留恋和对父母的爱,要写遗憾还有的写,要遗书可真写不出来。

不管有没有内容可写,有一点是我们大家都能感觉到的。

那是死亡一天天向我们靠近,恐怖的幽灵正向我们年轻心灵袭来。“我们就要死去了吗?是被枪打死?还是被炮火炸死?是被淹死?还是被竹签扎死?是被毒死?还是被烧死?是被杀死?还是被勒死?”

战场上的死法太多了!那时没有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讲解死亡的书,讲解死亡的电视,让你正确的面队死亡,让你知道有什么脑死亡、什么躯体死亡……。咳!还是不要想它的了,反正遗书我写不出来什么内容,等到要死的那天再说吧!前面大家看到的就是我写的遗书,就这样我写了个开头就把笔放下了,想等到我们正式进攻的那一天再把向“父母的告别词”写完。

要向越军进攻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上级让我们演练渡河突击,首先想到的是我们能否顺利的渡过红河。为了我们能安全的渡河,防止在河中落水所造成的无故伤亡,要我们突击营每人做好渡河的漂浮器材。经过严格的计算,要求每人必须用8节竹筒做成救生衣状的救生器材背在身上,前面挂4节,后面背4节,每节竹筒要求长40厘米,直径10厘米,说只有这样才能承受我们每个人的重量。真是又一个穷军队想出来的招儿。

是啊,国家太穷,没有那么多救生衣给你穿,但人却有的是,你们就自己去山上砍竹筒吧!全体战士除了看家的都上了山,还给你划了片区,你们就按照那个标准去砍竹子吧!

要找到那样标准的竹子,必须离开我们居住的橡胶林,走很远的山路,到无人管理的荒山上去砍伐。这也是我们接触亚热带丛林最好的机会。

亚热带丛林,是我们谈到越南地形时使用最多的词汇,它有茂密的植被和荆棘缠绕。但我们并没有亲身体验过,那天晚上向边界的行军算是我们第一次接触这恐怖的丛林,由于天太黑,我们只能感受到在丛林中的艰辛而无法看到周围的一切。现在有机会让你上山去,好好感受一下它的茂密和阴森,好好探询一下那丛林中的秘密。正是由于我们来到的是丛林地区,军委的领导才给我们所有的部队装备了砍刀,每个班两把,专门用于开路和砍伐。

竹子很快被我们砍回来,每个人用于渡河的救生器材也很快的都做好了,但第一次的检查就使我们很多人白费工夫。上级派出的检查组每人拿着一把尺子,对我们每个人的救生竹筒进行认真的检查,只能大不能小,差一毫米也不行,破了的更不行,非常严格。不得已我们又重新回到了丛林中砍伐需要的竹筒。

那天我们被分成了两人一组,又登上了这热带丛林,因为山脚下的竹子都被我们的部队砍完,我们不得不向丛林的深处进发,寻求更多和更大口径的竹子。在我们出发前,领导们也曾提醒了我们注意不要迷路。而我们想,都是山里出来的孩子,怎么会走失呢?领导太多心了吧。并没有多想的我和战友带上了干粮,只拿了一枝枪向丛林深处走去。虽然心里那样想,但还是不停的互相提醒着要记着上山的路,不要迷失方向,否则我们会出不了山林。我们边走边用砍刀在上山的路边植物上作着记号,以便我们能沿着记号返回。

粗大的竹子很快被我们找到了,着实让我们两人高兴了一阵子,心想这下总可以过关了,要我们做多少排的竹筒都行,随着我们砍刀的一阵乱舞,符合标准的竹筒一节节的摆在我们面前,任务完成了,该下山了!当我们收拾好东西起身下山的时候,才知道问题出来了??我们迷路了!我俩根本分不清方向,不知从哪下山,也不知连队在哪个方向!那种急切的心情和丛林中的沉寂气氛使我两顿感恐怖!时间已不早了,没有两个小时天就会黑,如到了晚上,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出不了丛林。“杨云风,你做的记号呢?找你的记号嘛!”我们刚上到这里时,由于看到了很多符合要求的竹子,心里一高兴,就顾着砍竹子了,并没有把记号一点点的做过来,那也不对啊!我们离最后记号的地方最多50米远,可记号在哪一方我们都无法辨别,真是让人觉得这丛林极为恐怖,离开几十米就会让人找不到方向,说来谁会相信?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你向上看,只能看到参天的大树,你向左右看,只能看到茂密的丛林,你叫喊,没有谁能听的到。怎么办?我想到:如果我们在天黑前还不能下山,我只有鸣枪了!那样,山下的人听到枪声很快会向我们涌来的。但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迷路,而先想到的是我们和越军特工遭遇了。

在丛林中迷路的感觉相当可怕,当你突然意识到你将会在山中度过黑夜时,会使你不寒而栗。这让我想起那天晚上在丛林中长途行军的痛苦,让我想起丛林中夜晚的寂静,不要说有越军特工的袭扰,就是毒蛇、蚂蝗和蚊虫的袭击,足以让你受不了,林中的蚂蝗叫旱蚂蝗,不像稻田里的蚂蝗那样温柔,不仅咬人疼,还会让你血流不止;蚊子就更可怕,就是穿着厚厚的衣服也能让你混身红肿,还会引发疟疾等疾病。我们俩迅速作出安排,分别找寻上山的记号,并要求两人不要离开100米的距离。我们两人不停的呼喊着对方, “咳??咳!” “听到没有???听到!”分头寻找我们上山的足迹。我们找寻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我们上山的痕迹,两个人又走到了一起,当我正在犹豫是否鸣枪时,那小子突然指着我面前的一棵小竹桩说:“你看!这不是你上山时砍的吗?”我傻了,就在我的面前,一棵铁锹把粗的竹子被刀齐齐的砍断,留下半节竹桩。是的,在我们上山时,当我们看到面前呈现出我们需要的竹子时,我一高兴顺手挥了一刀,一棵小竹子被我砍断,留下了半截竹桩。它真是绝望中的救星,让我们找到了下山的方向,一下子使我们兴奋不已,高兴地背着“竹筒”下了山。

没有迷路算是我们幸运了,毕竟只是虚惊了一场。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紧张的手脚发麻。第二天早上,当天刚蒙蒙亮时,我们被一阵急射的枪身所惊醒,“哒哒哒哒……!”清脆、响亮的枪声从我们连队设在山上的哨位传出,划破黎明的宁静,响彻在山谷中。“行动!”大家从地铺上一跃而起,冲出了帐篷,枪声就是命令,全连的战士全部冲出了房门,向山上的哨位奔去。我第一个闪念就是越军偷袭我们的哨位,哨兵开枪了!我们必须立即增援,否则我们的哨兵很有可能被越军俘去。可是当我们还没有冲到哨位时,发现我们的5班长柯德芳同志傻楞楞的站在山腰上,脸上涨的通红:“不要跑!是我开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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