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妇不从良》第286/293页


  而如今,主殿只留了一座,主殿其后分一左一右各伫立了几座宫殿。
  承元帝并未勘破这其中的玄机,只当穆元章是兴之所致才会关心这方面的事。其实他心中也是有些愧疚的,当年蓬莱山的修建由他亲自监造,而如今他龙体抱恙,平日里精力有限,也顾不得儿子住处的修葺了。
  “不错,很不错。你看着好便成,若是有什么地方还需补充,你直接来与朕说便是。”承元帝道。
  “儿臣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足,五皇弟当初特意去找了儿臣,说有什么问题直接命人吩咐工部和殿中省那边便是,他们自会一一照着办。儿臣前几日去看了一下,很满意。”
  承元帝不满地咕哝道:“他倒是会做好人,本就该这般,若不是……”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但穆元章不用听就知道是什么了。大抵就是若不是他碍于身子不好,请辞了太子之位,如今又怎么轮得到穆谨亭去对他指手画脚。
  穆元章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承元帝的性子,他这个父皇素来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若是看谁不顺眼,那就万般皆不是了,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可若是真对谁上了心,那是千般好万般从。
  对于这种自打小就有的宠爱,穆元章并不会觉得诚惶诚恐,可能是习惯了吧,更多的时候则是一种无奈,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无奈但却舍不得质疑,因为父皇是真心对他好。
  撇除了纷乱的心绪,穆元章笑容不改,一副兴致勃勃的对承元帝继续道:“这处主殿儿臣预备给父皇留下,儿臣则住在这里。”
  他对承元帝指了指主殿一旁的一处宫殿,“里面的园子是原有基础上重修的,又加了许多景致,用来散心和游赏皆不错。这里临着太液池,儿臣记得父皇以前不是很喜欢垂钓吗,只是苦于没有空暇,如今可好了,儿臣也想和父皇学学垂钓,到时候父皇可不要拒了儿臣……”
  随着穆元章的话语说出来,一旁的阮荣海头扎得越来越低,额头上开始冒着冷汗,承元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收了起来,转为一种质疑的目光去看穆元章。
  殿中很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落针可闻。
  穆元章满脸都是笑。
  承元帝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元章……”
  “父皇。”
  穆元章也收起脸上的笑容,目光有些忐忑的看着承元帝。
  承元帝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挥挥唯一能动右手,阮荣海和福泰赶忙退了下去。福泰离开的时候,眼神担忧地回头看了穆元章一眼。
  “元章,你这是什么意思,劝着父皇禅位让贤?”
  承元帝声音中满是怒火,还有一种似乎是受伤的情绪。当着别人面,承元帝是不愿落儿子面的,所以才会让人都退了下去,连阮荣海这个老人都不例外。
  穆元章没有说话。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费尽心机在朕面前为他说好话。你先是为他铺路,如今又变着法子劝朕给他让位置,你真是大胆!”
  承元帝气得手指头都发颤了。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疾言厉色的口气与穆元章说话,所以分外显得惊心动魄,尤其此时他脸上那抹夹杂着失望的表情,即使是当初穆元章亲口对他说要请辞太子之位时,都不曾有过的。
  看着这样父皇,穆元章心肝发颤。
  不是吓的,而是质疑自己做得是否正确。
  他这么做到底到底对吗?恐怕历朝历代以来都没有他这么大胆的太子,先是自请辞去太子位,之后又劝着皇帝给其他儿子退位让贤。若是日后史书上记一笔,大抵会觉得他是迂腐荒诞至极。
  可穆元章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这条路早在之前就布置好了,对他好,对父皇好,对大家都好。早在伊始,他就没了回头路,只能这么一步步走下去。
  穆元章的嘴唇有些发抖,道:“儿臣承认当初是有意为五弟铺路,但那是当初最好的选择,其实父皇也明白,不是吗?”
  承元帝将他捧得太高,众皇子中没有一个不恨他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五弟了。所以当初穆元章为穆谨亭铺路是有私心的,没人想死,他想活,尤其在知道阮灵儿有孕之后。
  承元帝也明白这个道理,且对穆谨亭这个儿子,他虽不是很待见,但其能力是不可否认的,所以当初选穆谨亭,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穆元章继续道:“至于父皇说儿臣劝着父皇给五皇弟让位置,儿臣确实有这种想法,但五皇弟并没有给儿臣什么好处,是儿臣自己这么想的。”
  承元帝紧紧的咬着后槽牙,偌大的拳头紧握,眼神狠戾的看着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你、大、逆、不、道!”
  这句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这会儿都是被拖下去,死一千次一万次的下场。可他不是别人,是穆元章,是承元帝从小亲手带大,寄予了无限希望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从小体弱,让他失望过很多次,可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依旧将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锲而不舍为其打算,掏心掏肺。
  曾经有多么重视,此时就有多么失望。
  承元帝万万没有想到,穆元章今日竟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瞬间,他苍老了数十岁。
  “儿臣确实大逆不道。儿臣无用,让父皇屡屡失望,儿臣肩负不起江山社稷这个重担,所以儿臣请辞了。儿臣劝着父皇禅位给太子,这是死一千次一万次的大罪。”穆元章望着承元帝,一字一句的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但儿臣没有私心,儿臣即使是有私心,也是为了父皇的龙体着想。父皇呕心沥血为儿臣打算,日日还要操持着朝政,儿臣每每看到父皇头发一点点白去,面容一日日的苍老,儿臣就心疼。”
  “儿臣怨自己,为什么自己的身子如此不中用?竟帮不了父皇半分。儿臣甚至连个皇孙都诞不下来,儿臣还有什么用!只能眼看着父皇陷入困境……若是没有儿臣,父皇乃是九五之尊,处境绝不是如此,也不会落得卧病在榻的下场……”
  穆元章痛哭出声。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承元帝道出自己的心声。有些时候有些话,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却说不出口,也不能说。世人都说太子身体羸弱,可谁能想到这种所谓的羸弱,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身体本身的缘故,也有沉重的心思与负担所在,若不然太医们也不会屡屡让穆元章少思少虑了。
  可能少思少虑吗?
  显然是不能的。
  他一日坐在那个太子之位上,他身上所负担的东西就一日减去不了。这里面有很多原因,而最多的却是承元帝固执且偏执的父爱。这种父爱穆元章拒绝不了,也不忍拒绝,只能一日日的那么承受着,直到有一日承受不下去。
  请辞太子之位对穆元章而言,是一条新的路,所幸他已经走了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可其中仍有弊端,那就是承元帝明明已经不支,却依旧想拽着权不放。
  这大抵是作为皇帝,都会有的一种心思,但显然穆元章是不能坐视不管的。不光是因为承元帝的身体,还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历史重演。穆谨亭显然不是成王赵王,若是他被逼急了干出什么事来,以承元帝如今的情况来看,根本招架不住。
  穆元章本想徐徐图之,尤其见承元帝对穆谨亭及木木的态度,以为他有所改变了。可淑妃钱妃的蹦跶以及梁王的出现,却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一个事实,承元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想得开。
  “元章……”
  承元帝声音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感伤,还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父皇,何必呢?”穆元章流着泪说。
  是啊,何必呢?
  现实虽然很残酷,但人们必须去面对,明明身体已经不支,又何必去拽着权利不放。为难了别人,也为难了自己。
  “父皇,放手吧。儿臣如今身子慢慢好一些了,这都是静心调养的缘故,父皇能和儿臣一样,定然龙体也会慢慢好起来。儿臣希望父皇长命百岁,也希望自己能够多陪父皇几年……蓬莱山如今建得很美,景致都是父皇喜欢的,咱们父子俩可以每日闲暇游游园,喝喝茶,说说话……儿臣记得父皇很喜欢下棋的,儿臣研习多年,还能和父皇对弈几盘……”
  随着穆元章的徐徐描述,承元帝的思绪散发开来。
  也许,那种日子真的不错?
  ……
  九娘并没有选择和淑妃钱妃对上,而是静观其变。
  她虽没有掌着宫权,但东宫大势所在,宫里投靠过来的奴才们也是不少的,所以对大明宫那处的动静,九娘尽收于眼底。
  而钱妃和梁王那里的动静,自然也没漏过。
  穆谨亭如今很忙,承元帝卧病,太子监国。
  说是监国,其实哪能避开如今依旧躺在紫宸殿的承元帝,自是每逢有什么大事都是要往上禀的。且承元帝也有揽权不丢的迹象,龙体刚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就开始召几位近臣偶尔前来紫宸殿议事,虽然没有越过太子,但承元帝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
  也因此下面一些善于揣测上位者心思的大臣们,都不若之前那般服帖了,穆谨亭接手朝政的进程遭到了阻碍。不过这种阻碍是可以想到的,穆谨亭从来不是一个天真的人,自然不会认为承元帝的态度软和下来,就代表着他能放心将所有一切交到自己手中。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一切,也未对承元帝的行为做出任何质疑,每日只干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种态度也落入众多大臣们眼里,让他得到一个稳重自制,堪负大任的评价。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中的议论。
  谁人心里没有一本帐呢?承元帝日薄西山,而太子就宛如那徐徐升起的太阳,该如何选择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数。可大齐毕竟是以孝治天下,只要承元帝一日不禅位,所有人都不得质疑。
  人人都在猜测,太子到底会忍到什么时候。
  不过这位从来心思深沉,任人试探无数,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这种局势下,后院失火,作为太子妃的九娘就不得不做出一些事了。
  观察了几日,她便将此事告知了穆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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