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妇不从良》第3/293页
月姬身体不舒服,喝完稀粥便吃不下了,大囡担忧的望了她一眼,便去矮桌上用自己的膳食。
饭并不好吃,量虽足够,却并没有什么营养。阿娘身子本就虚,去年冬天天气寒冷,炭火又有限,阿娘为了紧着她和妹妹,自己却落下了风寒。风寒好不容易见好,又引发了往日的咳疾,以致一病不起,卧病了整整一个冬日。
她们母女三人在萧家处境本就尴尬,往年阿娘身体健好之时,身为思乐阁的舞姬,所分发的用度虽不能让母女三个衣食无忧,但也将将能够过日子。自阿娘身子垮了,她们的处境就越发艰难了。
不能跳舞,便只能充作伶院的杂役。一个杂役的日常用度能有多少呢,若不是这伶院上下皆知这母子三人身份不同寻常,想必早被撵出了这萧家大宅,即是如此也无人对她们母女三人另眼相看几分,顶多就是保证饿不死算了,更不用说请医问药了,月姬这病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拖出来的。截止至今,已是病入膏肓,月姬自己心里清楚,大囡心里也清楚。
她记得她娘便是在这个多雨的春天死的,死的那日也是像今日这般淅淅沥沥下雨下个没完。
想到这里,大囡紧了紧细瘦的小手,突然有些食不下咽。
“大囡,你是不是不舒服?过来让阿娘看看你头上的伤。”
见女儿紧皱着眉头,食不下咽的模样,月姬想起前几日这孩子因和人起了争持,被人推倒撞伤了头的事。
那云姬也真是,大囡不过是个未过十岁的女童,居然跟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不过也不怨人家如此,若不是她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又何至于让孩子平白遭受这样的苦。
想到这些,月姬不禁泪眼朦胧,又啜泣起来。
大囡乖巧的去了阿娘身边,让阿娘看了看自己的头伤。
当日大囡撞伤头晕了过去,可把月姬给吓傻了,幸好天公疼惜苦命人,孩子并没有出什么问题,醒了之后也未说哪儿有不舒服,月姬才放下心来。今日再看,那处肿包也消下去了不少,月姬又问了问女儿是否哪有不舒服,得到的答案是否,才小心的将大囡头上布条缠了回去。
“你要多吃一些,阿娘身体不好,你妹妹胆子又小,全得你多看护她。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阿娘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月姬哭得伤心欲绝,小囡见阿娘哭也跟着嘤嘤的哭起来。大囡一阵心烦意乱,站起来说了一句我无事,便去收拾矮桌上的盘碗了。
将食盒送回大厨房,回来见小囡已经在月姬身旁睡下,月姬也是半阖着目似睡熟。大囡动作轻巧的将门闩上,便去了右侧一间小屋。
这间小屋面积不大,左右各有一张床榻,中间有一个矮柜,别的再无其他。这是大囡和小囡的房间,不过小囡从小粘娘,大多时候是与月姬一起睡的,倒是空了一间屋子给大囡独处。
因着雨天潮湿,屋里散发出一阵浓重的霉味。大囡视若无睹,褪鞋上榻,躺下之后将一床薄被褥拢在身上。
萧九娘没有想到自己会重活回来,回到自己幼年之时。
重活回来的那一日,萧九娘睁开眼后简直吓呆了,若不是遥远记忆中那张印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脸,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居然重活了一遭。
之后两日,萧九娘一面养着头伤,一面熟悉着各种事物,这才发现她居然重回到她亲娘月姬临死之前。
是让她再一次体会丧母之痛吗?
上一辈子萧九娘并不擅医,不过因机缘巧合之下习了一些毒术,倒也让自己懂得一些药理。
月姬已经没治了,生产之时因是双胎让她陷入难产,侥幸活了下来两个孩子也无事,却已经掏空了她整个身体,这么多年来为了两个女儿她一直强撑着,又因为小囡从小体弱劳心劳力。人人都以为月姬是近几载身子才日渐不好,只有萧九娘知晓月姬早已是外强中干,之前的几次病痛不过是内里的沉疴渐渐显露了出来,而如今也不过是拖着日子。
明白这一切后,萧九娘自是倍受打击,可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已经足以让她平淡视之了。
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不,又怎么能够习惯呢!
上辈子从一个没名没姓丧母父不认的贱奴之女,到让整个萧家都对她为之忌惮,萧九娘付出了无数心力与代价,没人知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很多人都惧她怕她,暗里骂她是个毒妇,表面上却唯唯诺诺从不敢多置一词。
萧九娘已经站在高处太久,却没有想到一闭眼再一睁眼,居然将她打回原形,再度回到幼年最艰难的时刻。
回想着幼年之时发生的一切,萧九娘不能平静。
她更清楚眼前的平静只是镜花水月,只要她不甘,只要她想冒出头,只要她想拿到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危机和打压就会迎面而来,直到将自己彻彻底底踩死。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此时叫大囡,还只是一个没名没姓的孩子。
萧这个姓,离自己还很遥远。
☆、第3章
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整个天灰蒙蒙的。
一大早大囡便起来,洗漱后往大厨房那里去领早饭了。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下人许多,俱是对她视若无睹,有那么一两个注意到她的,也只是眼神诡异的瞄一眼便罢了。
萧家大宅很大,到底有多大,大囡并不知晓。哪怕是她上辈子成了萧家的萧九娘,她也是没有逛完过整个萧家大宅的。
此时她所身处的地方乃是萧家靠西北角处,在这里有一处面积极为宽广的大院子,取名叫做伶院。
伶院,顾名思义,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伶人。
大齐承继前朝旧唐遗风,有些钱财的人家俱是蓄奴成风,更不用说像萧家这种从前朝便遗留下来的世家门阀了。不光蓄奴,还养了不少伶人用于寻欢作乐,这些伶人俱有技艺在身,擅舞擅乐不提,个个也是样貌出众。
所谓的伶,不过是表面上的称呼,对于一些豪门世家来说,这些伶人还有其他的作用,那就是妓。
所谓伶与妓之间,只隔了一层薄纱,这种说法并不为过。
在伶院,伶人分三六九等,技艺惊人可拔头筹者为姬。
例如月娘便因其舞艺超群,被冠了个姬,之前推大囡让其头受伤的云姬,也是如此。
在伶院,能被冠上‘姬’这个称呼的,是处于最高等的地位。日里吃穿用度皆为精良,身边还有婢女侍候着。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月姬。
所谓的日薄西山,大抵讲得就是如此了。如今的月姬早不堪担当‘姬’这个称谓,若不是她与萧五郎君有着那样一层关系,又为五郎君生下了一对双胎女儿,伶院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估计伶院早就容不下这个病痨。
这也是为何有人会用异样眼神看大囡的原因,一个有着萧家的血脉,却不得见光的贱奴之女。
大齐承继前朝旧唐遗风,律法与世俗观念也与旧唐大同小异相差不远。大齐缔结婚姻关系遵循一夫一妻制度,其实也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齐律规定贵族豪门官僚除正妻外,纳妾皆有规制,并不是想纳妾便可纳得。首先人数便有限制,例如一品官员可纳妾十人,二品官员可纳八名,到了等级最低的七八品官员,便只可纳一名了。另外对方必须家世清白,也就是俗称的良民。
良贱不可通婚,这是大齐的铁律,也是为了保护严格社会等级下的畸形产物。齐律规定:“以妾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奴婢既同资产,即合由主处分”。也就是说奴、婢是完全没有人生自由与权利的,完全为其主人所占有最低等的“贱民”。
其中奴婢又分属官奴与私奴,早年月姬未进萧家大门之时,便是教坊司下乐坊的一名官奴。之后由官转私,成了萧家的私奴。
而在大齐律令规定中,未在律法准许下婚姻关系内产子,皆属奸生子。奸生子是得不到律法保护的,并没有任何的继承权。尤其是奴婢产子,“及生产蕃息者,谓婢产子,马生驹之类”。奴婢生下的孩子,若是得主人承认,还能得片瓦遮身,若不能的主人承认,便随母属贱。
而大囡和小囡皆随母,至今无名无姓。
这也是为何大囡在伶院行走,会有人用异样眼光看待她的原因。
萧家像她这种身份低下的血脉不是没有,但过得皆比大囡母子三人好。最起码比身份最为低下的奴婢要高上一等不止,也不愁吃喝,只是身份上不得台面。
好奇这一切原因的萧家奴婢很多,但具备‘前辈’警告过了,及至至今变成了一个令人忌讳的话题,人人皆知根由,却从来闭口不谈。甚至偶尔还会有人对其母女三人刁难一二,因为她们知晓只要闹得不过格,是有人愿意看到这一切的。
尤其随着月姬近几年身子越发差,这种情形愈演愈烈,私底下的小动作层出不穷,若不是大囡这个做女儿从来不是个善茬,母女三人估计连温饱都无法保证。
一路到得伶院的大厨房,大囡刚一踏入,整个大厨房便静了一瞬。
各种奇奇怪怪的眼神射了过来,有不屑的,有厌恶的,有好奇的,有看笑话的,众多纷杂。
大囡不言不语,去旁边的一个柜子里拿了自家的食盒,打开却发现里头的碗盘尽皆碎了。
她沉默了一瞬,将食盒拎了出去,把里头的碎瓷片全部倒了出来,又拎着食盒回到厨房。
厨房里很安静,一众杂役仆妇们看似各司其职非常忙碌,实则眼角的余光都放在大囡身上。而在众仆妇中有个正在领膳食,打扮很是鲜亮的绿衫婢女,则是眼怀嘲笑恶意的斜睨着大囡。
这名绿衫婢女名叫红绸,乃是舞姬云姬身边的一名侍女。
见这诡异的气氛与情形,大囡便知晓自家食盒之所以会是那副样子,定是这红绸所为,自然也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做。
大囡是前几日撞了头晕过去,才回来的。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因为事隔多年有些模糊,但大体还是记得云姬此人和她阿娘一直不对盘。自她娘身子垮了,不能跳舞,不能以舞姬出现在萧家招待客人的筵宴上,云姬便屡屡刁难,各种小手段及明嘲暗讽层出不穷,与云姬一派的伶人以及想讨好巴结她的下人,自然也是同仇敌忾。
月姬性子柔弱,每每避让锋芒,但大囡从来不是一个喜欢避让的性格。可能与身份以及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关,再加上阿娘和妹妹皆是柔弱的性格,大囡小时候脾气颇为暴烈。表面上看起来沉默寡言,但谁要是惹了她,就等着被报复吧。并且她十分有心机,惹不赢的,她便避让开来,但她会记仇,长长的记着,一旦让她逮着机会,她便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终究还是年纪小了,前几日大囡偷偷藏在思乐阁练舞,被云姬发现。云姬讥讽于她,又讥讽月姬是个病痨鬼,活不了多少时日,触怒了小小的大囡。她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去,哪知未撞伤云姬,反倒被云姬给推倒磕伤了头。
事情发生后,伶院的管事仆妇莫大娘怕事情闹大,请了大夫与大囡看过,又对月姬母女进行安抚,并对云姬进行了责问,此事才算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