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全集.net》第193/241页



“我很高兴。借这个场合,我说一句话。只要我还在L城基地当司令,基地所有潜艇的保修,都交给你们厂!”

厂长看一眼总工,两个人脸上的笑纹如同花蕾绽放一样全部展开。

“那太谢谢司令了!”厂长说。

“说不定我还要你们二位跟我一起下潜。我的活儿干起来可不轻松。”

“没关系,我们认了,”刚刚经历了三天生死考验的总工满腔豪情,“以后只要是我负责的艇,一律随艇进行第一次深潜试验!”

“好,干杯!”司令员高兴地说。

“干杯!”

三个人一饮而尽。

江白和焦同在一旁坐着。他们注意到了,这天晚上,司令员几乎根本没有招呼他们,他陪两位客人喝下去的38度的白酒,至少一斤有余。

再后来两位客人趴在酒桌边上睡着了。司令员举起酒杯,来到他们面前。

“这杯酒我为你们俩、为9009艇全体官兵壮行。回去后用一个月时间继续熟悉新装备,将可能发生的问题消灭在出航之前。我等着你们胜利返航的消息!”

司令员满脸紫红,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他年轻了,神情严厉,激情澎湃。

江白和焦同起立,端起酒杯,神情庄重:

“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夜里司令员吐了酒。他没有叫醒公务员,一个人收拾了残局。重新躺到床上时,他想到了:自己能够为江白和焦同,为9009艇全体艇员,为十九年前遇难的东方瀚海,也为自己的女儿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虽然仍觉得不够,可是他已经不能再多做什么了。

凌晨三点。一个人在司令员居所前的草地里舞剑,一招一式都透露出苍老的雄心。要对他们有信心。他对自己说。对他们有信心,就是对中国潜艇兵的今天和未来有信心。

给予他们最美好的祝福吧!

5

L城紫荆花大放的季节,9009艇经过一个月特殊课目的训练,离开军港,开始了计划已久的远航。

一声悠长的、无论如何都显得壮怀激烈的笛鸣在内港里响起。这是9009艇全体官兵向前来送行的基地和支队首长致以最后的敬礼,也是向母亲一样的军港告别:你的勇敢的儿子出航了,再见!

潜艇以水面航行方式缓缓通过出港口,驶向外港。江白和焦同双双站在舰桥上,神情肃穆。方才他们面向码头,目视送行的司令员一行,现在他们回过头来,将目光投向远方。

傍晚时分的夜气笼罩了茫茫大海。外港两岬角的灯塔一闪一闪,似乎比别的日子更亮,更亲切,就像两只有了灵魂的军港的亲人般的眼睛。晴空被半圆的月映亮了不大的一块儿,却也稀释了那没被月光照到的地方的黑暗,使海空显得辽阔而明远。一团巨大的、占去东南方三分之一天空的蘑茹状云团的一侧被月光映成浅白,另一侧隐在灰褐色之中,从高空直垂到海面,如同一尊立体感极强的浮雕。环绕内港和外港的山峦在微明的月光下仿佛更矮了,它们化为一条起伏不定的淡黑色的长线,让人想起故乡田园四周的篱笆。

潜艇像一条大鱼,轻轻拨动着月光下黑白两色的海水,在外港兜了一个半圈,以校准航向。江白和焦同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向军港也向L城望了一眼。

蓦然闯入眼帘的是依山傍海建筑而成的L城的万家灯火。夜色中,仿佛是灯火的群落而不是城市自身一直向左右两端延伸开去,你的目光有多久远,灯火就有多久远;你的视野有多开阔,灯火的群落就有多开阔。有多少灯火就有多少幢建筑,多少户人家。从没有想到城市有这么大,从没有想到这座城市里这么多人家。从外港海面上,他们甚至清楚地看到一条条上下行的城市主干道上曲折起伏的路灯之河和水一样流动着的车灯之河。那是城市的血流,城市的生命之液在循环。一座新建的电视塔的尖顶直插墨色的天穹,最高处的标志灯一闪一闪地四散出璀璨的金色光芒,警示着夜航的班机,今日它也像是祖国母亲满含深情的望眼。一条名为“海上皇宫”的游轮刚刚离港,驶向黑色的近海,看起来不像满载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而只像载着一船灯火。从船上传来打击乐和一支哀婉的女性的流行歌曲,那哀婉也是甜蜜。今天夜里,只有灯火才是这座海滨城市唯一的存在,唯一的现实,与其说是被灯火照亮不如说是被灯火显示的城市似乎水一样溢满了欢乐,连其中的痛苦、不平、悲伤也是欢乐。

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就将脸转开去,并没有交流内心涌动的思想与情感。那是不用交流的,虽然两个人的思想与情感不尽相同。江白虽不是第一次远航,但做为代理艇长,却是第一次率艇远航,今晚是他海上生涯的的真正开始,一个新的年轻的潜艇艇长的故事的开始,一种独特的人的命运的开始。而在这一刻,他却在刚才的回头一顾中,对背后的城市,对为茫茫海洋庇护的大陆,对视野所及处这欢乐的和平的灯火,尘俗的灯火,既照耀着烈士孤女东方白雪也照耀着湾尾街上的流氓的灯火,温暖着大亨也温暖着升斗小民的灯火,突然涌出了一种广大的、包容一切的亲情,一种与之血肉相关不可分割的亲情。它们对于他不再是疏远的、异已的,过去模糊而真实地存在着的距离感、陌生感在这一瞬间悄然消逝,似乎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大陆、城市、城市的灯火,灯火下欢乐的和悲伤的人群,它们不是别人而属于他自己,它们就是他,他的血肉,他的四肢和灵魂,他的正狂烈而温柔地跳动着的心。

焦同的思想却连他自己也有点把握不准。它们如潮涌来,又如潮退去。潜艇每往前行驶一米,他们就离开大陆一米。这灯火璀璨的大陆,人烟辐辏的城市,梦想与现实总有距离让他深爱的祖国啊,我们是你的儿子,我们正在出发远航,我们是为你远航,我们准备经受住所有的考验,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艰难痛苦和牺牲。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远航。他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今天左右着他的心使之激烈跳动的就是它。他终生的导师和兄长、他的永远的指路人东方瀚海也有过最后一次出航,目标同样是郑和水道。东方也有过此时此刻,那时在他内心里涌动起的是怎么一道思想与情感之潮?过去一想到这里,他总觉得与东方隔着厚厚的一层,无法推测和臆想,今天却觉得那层薄薄的纸消失了,此刻涌动在他胸中的心潮就是当年涌动在东方胸中的心潮。那也是东方的最后一次出航,他作为潜艇艇长为祖国报效的最后机会,此外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他将满怀信心地去夺取胜利。是的,夺取胜利。就东方的思想和情感而言,再没有比此刻更单纯也更热烈的了,如同此刻的自己。人生有大境界和小境界,人们总是不时生活于这两种境界之中,此时此刻,康居婉若,爱情,那个尚在母腹中躁动的不知性别更没有名字婴儿,远航归来之后的荣誉和随后就会蒙受的羞辱,一切都变得简单了,仿佛在他的感觉中被缩小了。巨大的是海洋,巨大的是征服新的海区和航道的豪情,巨大的是一个艇长、一个中国潜艇军官的现实和历史的责任。巨大的是每时每刻在海上将要面对的考验。

巨大的是人。是中国潜艇艇长东方瀚海自己。

今天巨大的是他自己。是他和江白。是9009艇的每一位艇员。

焦同的眼睛闪出了湿润的感动的光泽。城市的灯火远远地映亮了这双眼睛。十九年了,他一直试图让自己真正靠近最后一次出航的东方瀚海,靠近这位潜艇英雄的心灵,今天才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这一点。看来靠近一个人的最佳途径就是去从事他的事业而不是推测。他从没有想过能这么近地、这么相像地靠拢东方瀚海那伟岸的身影,可是今天他做到了。

焦同沉浸在巨大的感动和骄傲之中。他至少在最后一次远航时部分地进入了东方瀚海的人生大境界。也可能牺牲,那时他将更深更广阔地进入东方瀚海的境界,一个辉煌的终点,也是永生的起点。他的身边站着江白哪。江白也可能牺牲,但他所代表的这一代人将代替东方瀚海、也代替他和江白继续远航。中国人将会一代代更英勇的走向大海,这就够了,这就预示着新的辉煌和胜利。

江白终于将脸转过来了。他现在面对着微明的月光下乌蓝色的大海。大陆正在远去。你选择的生活、你的事业、命运正扑面而来。你的心格外兴奋,是被沉甸甸的责任压迫着的兴奋,被刚刚开始的挑战和未知的艰难压迫着的兴奋,对与之同时强烈感觉到的自己的力量、信心和勇气的兴奋。他也想到了东方瀚海。东方作为艇长第一次单独出航时有过这种极度兴奋的感觉吗?东方瀚海不是神,他也是一个人,一名潜艇艇长。东方瀚海的秘密是这种兴奋的感觉促使他满怀豪情地走向远海,走向中国潜艇兵未曾进入的陌生海域,走向成功。我们的先民毕路蓝缕,为后代子孙开拓土地。首生盘古,垂死化身,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子孙方安居于九州四渚之内。神农氏尝百草,教稼穑,子孙万代不再茹毛饮血。黄帝轩辕氏征万国,造屋宇,制衣服,营殡葬,万民免存亡之难。大禹治水,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居外十三年,劳身焦思,过家门而不入……秦汉以降,滨海人以渔盐为利,治舟楫,涉帆樯,而泛乎四海,伤病死亡,不可胜计,然后海中诸屿,得以为家……没有一个民族是上帝的选民,每一个民族都靠自己的先人生存和延续,而我们将是后代的先人。今天世界已被开拓完毕,今天对海洋的争夺仅仅是对原已有主的海洋进行的重新争夺而已。我们不要别人的海洋,可别人却在觊觎你们的海洋,觊觎先人留给我们的疆土,我们和子孙的食物仰仗的蓝土地。我们不会比黄帝轩辕氏更伟大,可我们也不能不像他那样伟大,我们正在为今人也在为后代子孙穿越百年来对我们显得陌生了的蓝色国土,也穿越我们这些伟大祖先的不肖子孙胸怀的狭小和做人的萎琐。伟大的民族总是有伟大的负担,伟大的负担要求先人具有伟大的继承人,不然他们的后人就不能生存和繁衍,直到永远……

艇内送话器传来新任航海长冯吉的声音:“报告艇长,潜艇到达第一指定座标点!”

“明白了!”江白激昂的思绪被打断,大声说。

焦同在半明半暗的夜气中望着江白。由于这是一次例行巡逻性质的远航,9009艇不准备回避游弋在太空中的众多军事卫星,相反还要有意让它们发觉。按照计划,它将从离开外港之时起实施长距离的水面航渡。现在潜艇到达了水面航渡的起始点。

“全艇进入水面航渡部署!”江白发出命令,回头对焦同,“政委,你下去,今晚我值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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