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全集.net》第50/241页


江白有些不愉快了。

“我不知道。……不过你是不是平民我并不十分在乎。”

她望着他。她的目光表明,她正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那座别墅是我曾外公的私产。一百年来几次更换主人。德国人抢占过,后来是日本人,抗战胜利后才屋归原主。‘文化大革命’开始又被没收,前几年才重新给还我母亲,包括那些银的和镀银的餐具,那些油画,还有那架钢琴。”

江白无话,眼睛望着下面被阳光照亮如同镀了金的山林。

“可是无论我老爸还是我老妈,都并不喜欢有这样一座私宅。他们在自己的单位有房子,我在学校里也有教工宿舍。……我所以住在那里,是因为我喜欢那里的宁静。还有一点,我住在那里,是我尊重我的曾外公、外公的一种方式。”

“你父亲和你母亲做什么工作呢?”

虽然自己对这个问题也很反感,他还是将它提了出来。

不出所料,它立即引起了海韵的反诘。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江白让自己坚持住,他的目光迎着她的目光,并不退让。

“既然你问了我的情况,我当然有权利知道你的情况。”

她的目光好像摇闪了一下。

“我对你说过的,老爸是一个海军的老兵,快退休了。老妈在潜艇基地当医生。”

她细心地观察着江白的反应。

江白让自己坚持住,不动声色。

“你老爸在部队做什么工作?”

“我好像对你说过了,”海韵说,“他年轻时当过潜艇艇长,那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期。后来调到岸上,就没有什么作为了。”

她还是没有说出她老爸的职务和职业。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她坚持不说那个老潜艇兵今日的具体单位和职务,很可能因为它们不值一提。

海韵对自己出生其中的这个海军世家是充满自豪和尊严感的。她敬重自己的曾外公和外公,对自己的老爸却不愿多谈。在这种对比里,可能隐藏着这位父亲在家庭历史中--不,是在海韵的感觉中--处于一种非常不利的地位。

他不需要再过细地询问下去了。

望着她,江白的的目光变得柔和。

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中的海韵仿佛由于他目光的变化松驰下来。

“现在我们彼此都调查清楚了,可以走了吗?”她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面包屑,用一种故作随便的语调说道。

他起立,注意到她背着他站着,浑身在微微发颤。

刚才他伤害了她。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对她说出自己身世中的全部秘密。

他不愿意想象海韵是一位高干子女,其原因是他的父亲曾经娶过一位高干家庭的千金。他的生母不是现在的母亲,而是一位大军区副司令员的女儿。

跟生母离异之后,当过炮兵营长的父亲从没有对他详细说过她,他对生母的了解是断断续续从别的渠道得到的。

父亲与母亲的婚姻缘于自己的亲外公。他是一位农民出身的老将军,儿女们长大成人后,他喜欢他们找农村出身的军人结婚而不是相反。但他却生了一个在整个军区大院都说得上既漂亮又风流的女儿。母亲很年轻时就为恋爱问题闹得沸沸扬扬,自己也曾死去活来,三十岁尚未出嫁。这时江白的父亲江莫名由部队调到军区机关,成了那位副司令员手下的一名炮兵参谋。他随将军下了一次部队回来不久,老人就决定了:将女儿嫁给他。其中原因是:他是副司令员的同乡,又会做老人家喜欢吃的酸辣汤。一次副司令员患病,四个儿子没有一个在床前守过一夜,江莫名却守了他三天三夜,天天给他做一锅酸辣汤喝。病好之后,副司令员便认定女儿能找到的最好的丈夫就是这个三十一岁、未婚妻患恶病去世后一直没有再找对象的副营职参谋,女儿结交并为之死去活来的那些男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不可靠的。

母亲所以答应了这桩婚事,大约是刚刚经历了又一场失败的恋爱,心境极为沮丧。那时她自己可能也相信她为爱情疯狂够了,要找个可靠的男人过日子了。至于父亲,他首先觉得既然副司令员这么信任他,他不答应这门亲事就是失礼的。其次,--江白悄悄地想,--母亲美丽的容貌很可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把他迷惑了。

于是就结了婚。

婚后大约一年间,他们生活得还比较平静。江白就是这时出世的。但他还在襁褓之中,母亲的旧病就复发了。随着当初她疯狂爱过的男人一个个相继进入婚后的婚姻危险期,她又不可遏止地、轮番地投入到他们的怀抱里。

父亲心灵上受到的伤害之沉重是可想而知的。他断然做出了离婚决定,并首先将它告诉了副司令员而不是妻子本人。岳父最初努力挽救这桩他亲手撮合的婚姻,但仅仅有过一次谈话,江莫名就发现,老人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女儿和女婿的小家庭,不如说是想最后一次挽救女儿的名誉,使他自己的家庭不至于再次出丑。江莫名发现他的处境是可怕的:老人明显地要他忍辱含垢,却对女儿以后是否会改邪归正不敢做出保证。这对于江莫名就只意味着一件事,以后的生活比起现在的生活不仅耻辱,还更加可怕。他同时还发现,他在失去妻子之后又失去了他在这个家庭里最感亲近的人,即他的岳父。

父亲坚决要求离婚。这次是向妻子提出。后者很爽快地签了字。副司令员因此事再次不可避免地让全家蒙羞迁怒于女婿(他认为女儿他是无法左右的,女婿却是可以左右的),用留下不满周岁的江白要挟父亲,阻止已经开始的离婚。父亲做出了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决断:即使让出江白,也要离婚,并主动向上级打了报告,要求调离军区机关,回部队任职。他终于拿到了离婚证。不久之后,他的另一个要求也被批准,一纸命令将他从军区调到一个驻地偏僻的炮兵团,当了一名炮兵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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