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全集.net》第58/241页


“有亮,媳妇不错嘛,咋搞到手的?”

未婚妻脸红了,扭过身子跟江白的母亲说话,装做没听见。

“水耗子”嘿嘿地傻笑。

“江叔,你甭拷问我,我本事再大,也不过弄了个本地产的土妞儿,你问问江白,他的本事才大哪,--他弄了个浑身黑貂皮的洋妞儿!”

“郑有亮,别胡说!”江白在一边制止他。

父亲笑着看了看江白,没有再问下去。

郑有亮夫妇走了,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担心父亲寻根问底,可父亲好像已把这件事忘了。

江白一颗心放了下来。

江家在这座城市并没有多少亲戚,作为一家之主的前炮兵营营长是转业来的,过春节既然习惯了不回远在晋南的农村老家,这个节也就过得十分平静。煤都变化很大,高楼大厦盖了不少,还新修了一条铁路,但就是满天飞舞的煤粉没有被很好地治理。江白出门去走了几天,会会老师和同学,天天回来一脖子黑灰,就不愿出去了。

他开始坐在家里读从Y城带回来的书。

却没能很快地读进去。

那件事像座山,不是很大的山,却横亘在心里。

他爱海韵吗?

如果爱情存在,它说明和意味着什么?

他不能回避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他爱她。但爱是一回事,它只是一种情感,一种激情,一种内心的向往与对异性的渴望。

与她一起生活却是另一回事。与她一起生活就要与那个家庭一起生活,在那座他今天闭上眼睛就能想见的、已经颇为熟悉的海滨别墅里生活,与她那个海军世家的历史和现实一起生活。

他愿意吗?

她好象已经从他这里得到了爱的承诺和誓言。可那是在更多地了解海韵和她的家庭之前。问题的要害处还不在这里,要害在于:他真能接受海韵和她的家庭吗?

可是……到了今天,他还能够拒绝吗?拒绝就意味着中断与海韵的交往,从内心中除去对她的如今已经习惯了的深深的眷恋之情。后者说到底就是爱。无论他多么冷静,多么有自制力,目前都很难办得到。

然而如果他已明白那座海滨别墅的生活并不适合于他,原封不动地将他与海韵现在的关系拖下去就更坏。那首先就是在情感上对她不负责任,是欺骗。

他怎么办?

夜复一夜,他在审视自己内心的情感的同时也在审视那使他对海韵的感情一落千丈的根本原因:父亲的一生。后者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存在于他心中。老爸的遭际和今天的生活本身既是一种对他的人生的明确无误的昭示与警告,又清楚地显示出作为一个失败者,父亲对那另一种生活的无言的蔑视、拒绝与摒弃。

它就像一颗坚硬的种子,也早已悄悄地深埋在他的生命里,虽然过去他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它的存在。

与对海韵的爱比较起来,这种拒绝与摒弃的情感埋藏得越深--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点--就更珍贵。它就像一条无形的战壕。先前只有父亲守卫它,后来又多了他。从这条战壕向那另一种生活投去的目光不仅是鄙夷的,还首先是警惕的,戒备的。那里直立着父亲--一个被侮辱和被损害者--的尊严,无力却坚忍,永远一声不吭,却从不宽恕。

那里也直立着他自己的尊严。因为侮辱和损害父亲,也就损害了他,而且损害者并不仅仅是他的生母。

父亲从没有哪怕暗示过他坚守这种拒绝的情感。这就是父亲。是他在逐渐懂事之后自己走进了那道战壕。背叛它意味着背叛父亲,背叛父亲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一生。

但是……他的思绪又转回去了:为什么他一定要认为海韵的家庭属于另一种生活呢?这种不愉快的感觉源于何方?仅仅凭藉那一身华贵的冬装吗?

她是那个家庭的独生女。一个收入中上且有着那种世代海军将领背景的家庭,为自己的娇女置办一身价值不菲的冬装,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不要忘记了那是一个欧化程度相当高的家庭。他的理解力和忍受力,难道连一套稍微贵重一点的冬装都无法越过吗?

他碰触到自己思想中的盲点了。他并不切实了解海韵的家庭和它的生活,却首先就拒绝了它们。连带着也要放弃自己对海韵的感情,并要海韵放弃对自己的感情。

他对自己说:这是不好的,不对的。首先是盲目的。

问题又转了回来:那么他现在应当写信去,倾诉离别之后对海韵无日无夜强烈的充满激情的爱与思念,肯定他对她的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和强烈?海韵肯定在等待这一封信……不,那也是不对的,不好的。原因同样出自那个盲点:他并不完全了解她的家庭,它对他来说仍然保留着很大一部分黑暗。

他只能静静地等待,让事情在自然的发展中结出它的果实。或者他对她本人、她的家庭和这个家庭的生活内幕有了更全面更无保留的了解,让心中潜藏的不安悄然冰释;或者正相反,他的不安被证实,从而使他对她的眷恋像海水落潮一样平息。

或者这种情感的退潮来自她那一方。或者什么事也没发生,某件外来的事情意外地中断了他们之间现存的感情。

譬如说很快就要到来的毕业分配。

江白想起了潜校这类几乎每年都会发生的事。学员在校期间,尽管校方三令五申,毕业时总还会发现有些人--用校方的习惯用语是--“与地方女青年拉上了关系”。这些大胆的男女瞒过所有老师和同学,由相识到相爱,终至于海誓山盟。但潜艇军官毕业后只有极少一部分能留在Y城潜艇基地,大多数则是要分配到全国各军港去的,这时为数甚多的Y城姑娘就不会坚守旧日的盟誓了。她们当初与未来的潜艇军官相爱,是指望他们毕业后就地服役,一旦不成,姑娘们就会流下眼泪,痛不欲生地与男朋友再见。她们说:这哪能怪我们薄情呢,是你们走得太远。难道一个Y城的小姐,除了北京、上海或者纽约、东京,还能跟自己的先生到世界上其它任何一座城市去吗?Y城除了名气还不够十分大,它难道不是世界上风景最美丽、最有魅力的海滨城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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