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全集.net》第81/241页


江白想了想。他不觉得认真地思考那支钢琴曲的来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也许根本不存在你说的那个少女。说不准作者是个男人呢。说不定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呢。你怎么能保得准一定是哪个热爱我们潜艇兵的少女或者哪个潜艇艇长的妻子写了它?至于你为什么会在那些旧书里找到它,这又不必问别人,就在你们家里,肯定有人与它有关。”

“我问过我老爸老妈,他们都说不知道。”

江白沉默了,她也不想再谈它了。

“好了,我们就不为这个或许是老头写的作品掉泪了。……江白,你出海后,我一个人弹着它,弹着它,根本没有想你,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的眼圈儿又红了。

江白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被推回到那件事面前。

他应该对她说出自己的决定。可是却又一次犹豫了。

不。今天不。今天她刚刚出院。

“海韵,弹个曲子吧。”他换了一个话题,说。

她温顺地看了他一眼,离开沙发,坐到钢琴前。

结果他就第二次听到了这首《少女和一个潜艇艇长的故事》。

经历了一个多月出生入死的海上生涯,今天听来,江白觉得自己刚刚听懂了它,于是也就明白了海韵的话。

这是一个对自己挚爱的人、那位不知名的潜艇艇长的生命、事业和海上生涯知道得不少、理解得异常深刻的少女。她不仅明白爱人的事业充满艰苦和辛劳,随时面临险境,随时可能牺牲,还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经没有了他,知道没有了他自己也将死亡。生命对她来说原本只是一片黑暗,他是射进黑暗中的仅有的一道亮丽的阳光。自从她的眼睛里有了这道阳光,周围巨大沉重的黑暗就不复存在了。她的欢欣源自这个人,这束阳光,这个亢扬、嘹亮、充满爱和苦恋的音乐主题,与之相对的则是她的恐惧。是的,是恐惧,第一次聆听这首曲子,为什么没有听出她的恐惧的心声吗?它来自周围的黑暗,来自那个一直在她身边徘徊不去的、反复变奏的低沉压抑和不合谐的主题,后者作为一个音部,始终存在而且永远强大,构成了对她所拥有的一切(包括那束阳光)的致命威胁。……但是欢欣和恐惧在搏斗,它同潜艇在风暴的搏斗合成了一个音乐形象,此就是彼,彼就是此。潜艇在搏击大海的狂涛巨浪,她的欢欣也与恐惧搏斗,并在其中显示出弱者的力量,一种仅靠一束阳光也在勇敢地活下去奔向幸福的人的力量,一种虽像小草一般柔弱、却又像小草那样只要有阳光就不会死亡的力量。那造成恐惧的力量在咆哮,就像风暴出现在远方的大海上,低沉而威严,越来越近……少女的音乐形象突然由柔弱变得丰满、坚定和勇猛。她在恐惧,但是她也在斗争,斗争和盼望。潜艇艇长的音乐形象再次出现。最初是阳光给了少女勇气、希望和梦想,现在反过来了,是少女用自己的信心和含泪的欢欣的歌唱鼓舞着阳光,鼓舞着那个正在大海和风暴中搏斗的潜艇艇长。恐惧还在,它仍然是巨大的,但是阳光、信心、希望也在,它也是巨大的……

这天上午余下的时间里他们什么也没做。琴声在高潮处嘎然而止时,房间里的两个人眼里都涌满了眼泪。他们谁都没有向谁看过一眼。江白第一次感觉到:海韵对这首钢琴曲的理解也许完全正确,它很可能是一个真实的、没完成的、悲剧性的爱情故事,是这个爱情故事中最具悲剧意味的一个章节。

可是今天,那个悲剧性的爱情故事已被时光吞噬,不为人知,只剩下了这首曲子。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一棵大树,只剩下了一个树干的切片,上面记录着残存的痛苦的年轮。

刚刚过去的一个多月,海韵终日生活在这个悲剧性的爱情故事里,也就是生活在她自己的恐惧、信心和希望里。她成了那个少女。

他不能让她继续这样痛苦地生活了。他没有这种权力。

15

但是直到这天离开海山别墅,他仍然没有鼓起勇气说出想说的话。

她仍然预感着失恋并为此而恐惧,而且她还刚刚出院,今天他还是什么也不说的好。

“星期天还想来看书吗?”出院门时,海韵问他。

现在她的目光里还有隐约的恐惧,但更多的却是恐惧过后的轻松和快活了。

他还是要来的。在这座别墅开始,还应在这里结束。

从另一方面说,毕业后每天都是实习期间那样紧张的生活,大块的读书时间是不会再有了。他仍想抓紧离校前这段时间多读一点潜艇战术史方面的书。他对自己刚刚开始的研究的兴趣不仅没有因临近毕业而降低,反而变得更加高涨和紧迫。

“假若没有什么不方便,我还想来。”江白笑着,说。

“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方便,你要来就来吧。”她说着,又将那把钥匙交给他。

他要走了。她的眼睛幽幽的。

“你就这么走吗?”

他站住了,回头望她。

“吻我一下。”

他略加迟疑,还是走了回去,吻了吻她。

“再见,海韵。”

“再见。这些天我有时可能回不来,我也有一班要毕业的学生。”

他的心情猛然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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