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全集》第20/72页


\奇\那天是我第一次注意他的笑,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淡淡的笑,若有若无的,似笑非笑,他的嘴角微微牵动,分明在笑,可是眼睛深深的,深不可测,看不出明显的笑意来。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他的笑一点也不真实,多年以后才找到原因:他的眼睛从来不笑。他的眼睛漆黑乌亮,却不光明,总是那么那么深。乌金一般、古井一般,清亮深邃,透着幽幽深深的寒气。

\书\但他的笑是干净的,像他的人一样正点。

\网\不管怎么说,他这种古怪的笑法让我有点不放心,又补充道:“喂,我是说真的,就算我没有道理,我要你打你也要打。听到没有?”

他这次真的笑起来:“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不讲道理啊,那你还要不讲道理。”

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道:“那当然,我就不讲道理,就不准人欺负我!”

我是真喜欢鬈毛家的园子,在鬈毛和他妈妈看来,那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而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美丽的后花园。我尤其喜欢他家里的腊梅,那一年冬天,雪花飞得张狂,花开得烈艳。

“真是太美了。”

“你知道为什么梅花开在冬天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很惊讶的:“不知道。”

鬈毛淡淡的笑着说,“据说,梅花的前生是一种名贵的花,极其娇嫩,必须严格控制温湿。可是,她看见温室外面雪花飞舞的样子,觉得美,觉得有趣,就要出去玩,怎么劝都不行。她的园丁极其爱她,为了说服她,让她知道雪的寒,园丁自己走出温室,被冻成了冰柱。梅花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从此她爱上了冰。她开放在冰天雪地里,为了和冰在一起,也为了惩罚自己。所以,梅花的美和香,是苦寒、苦香。”

我听得入了神,瞪着满眼的惊异问:“真的吗?是真的?”

鬈毛认真道:“自然是真的,要不怎么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天啦,原来梅与冰上一辈子是……”我当了真,还在回味那凄美的故事,猛瞅到鬈毛似笑非笑的瞧我,立马知道自己被耍了,跳起来打他:“好啊你胡说!又乱编故事糊我。”

鬈毛笑出声来。我很少听到他的笑声,低沉、浑厚,带着磁性,完全像成人的声音。也许他是装的,可是青春期后,他的声音就真的是这样的了。

我不干了,坐下来生气。他知道我在闹着玩,优哉游哉的坐在火盆边择菜,不时乜我一眼。

正是寒流来袭,炭火的力量有限,屋里有点清冷,但我们都没有感觉到。阿姨说过,小孩子本身就是三盆火。我喜欢这份冬日里的温暖和温馨,可是天色渐晚,我要回家了,如果不赶在爸爸妈妈下班之前回家,他们就知道我没有按作息表办事了。

临出门时,我随口吩咐道:“下一次你记得摘一枝腊梅给我玩。”

我本来不过是信口说的,回头就忘,可是鬈毛却当了真,为难道:“腊梅是卖得最贵的一种花,也卖得好,我妈花了很多心思养的。再说,冬天又只有梅花和水仙。”

我一听不乐意了,其实我并不真的要,花儿开在枝上,常常看到就行了。可是他不应该当面驳我,我也不能被拒绝,拒绝刺激了一个娇横而霸道的小姑娘的占有欲,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一支蜡梅。

所谓班门弄斧、李家吟诗、关公面前耍大刀、跟吕洞宾赌酒、跟八戒赌吃饭,古人说都是不明智的。结果可想而知,当我在黄昏偷偷的爬上鬈毛家的院墙,伸着身子探花枝的时候,鬈毛施施然走了过来。

“恼羞成怒”是什么意思,我就是那一次真正明白的。鬈毛一出现,我就大大的生了气,是真的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人多么奇怪啊,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能被人发现,更不能被人说。

其实鬈毛并没有说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做贼者必心虚,心虚者脚必软,脚软而在高处者,则必做自由落体运动,所以我就跌到了他面前,是那种硬生生的摔法,过程结结实实,结果狼狈不堪。同时摔下来的还有几根树枝和几朵花。

鬈毛抢上一步过来要扶我,被一巴掌打开了。

一地的残花。

我一弹起来,就气鼓鼓的从裤子后头的口袋里抓出所有的零有钱,大声道:“我知道你们家的花是宝贝,很贵的,是不是?好啊,这些花是我买的,好了吧!”

我旋风般的消失了,把犯了大错误的鬈毛丢在脑后――他发现我折花,而且让我知道他发现了,这还不是天大的错误吗?我决定从此以后永远都不理他了。

垂头丧气的回到家,晚饭已经摆上桌子了。老妈一见我就抱怨:“又疯到哪里去了?看天都黑了。快洗手吃饭!”

我脱下书包,跨坐下来,没精打采的夹一块带葱花的煎鸡蛋,放到嘴里,又夹一块不带葱花的煎鸡蛋。

爸爸说:“有人在叫你。”

我把鸡蛋放进嘴里。

妈妈的筷子敲到我手背:“有人叫你!”

我惊觉地抬起头:“啊?我吗?”

妈妈已经出门去了,我听到他在外头问:“是你在叫我们家远冰吗?”但我没听到回答。过了一会儿,妈妈进来说:“冰儿,你们哪个同学给你礼物,叫卖花的送货来了。”我惊愕的看着鬈毛跟在妈妈身后,低着头,呐呐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更让我惊愕的是他手里的一大抱花枝,他一进来,整个客厅兼饭厅就溢满了梅香。

我尖叫着冲了过去,可当着爸爸妈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啊……这个……花……”

我拼命的吞咽嘴里含着的那块鸡蛋,到底没敢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表现出认识我。他极快的飞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是柔软的,服输的样子;又像受伤了,哀而不怨的样子;还有点不安,好像惧怕失去什么似地。我没有明白过来,他就把花一把塞到我怀里,动作因为慌张而有点鲁莽。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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