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全集》第23/72页


掀开厚厚的门帘进去,马上被厚重汹涌的音乐和黑暗压倒和埋没。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等于完全失明,我任凭鬈毛拖着走,一路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我在他耳朵边吼着什么,自己也听不见,脑子有点糊涂。

等我开始恢复视觉和其他知觉,才发现自己和鬈毛坐在一个半敞开的小包厢里,桌子上的高脚杯里飘着一团红色的蜡烛,前面的大屏幕放的是拉丁舞和斗牛场面,边上就是舞池,池子里烟雾缭绕,疯狂旋转的灯光下,无数人影在晃动,看起来鬼影重重、群魔乱舞,令人兴奋。

我隔着桌子把他的脑袋扒拉过来,吼道:“这么吵!”

即使光线很差,我还是看到他面有微愠:“叫你不要来!”鬈毛从来没有跟我这样说过话,事实上,整个晚上他对我的态度都不好,好像我去快乐门是多大的错事似的。不断有人过来跟他搭话、敬烟,指着我问什么,他跟他们说着话,目不斜视,好像没有我似地。

我突然意识到,就像我不能让他正大光明的进入我的世界一样,他也不愿意我进入他的圈子。

人一走,我就找他要烟抽,我觉得在这样的气氛中要叼一根烟才协调。他自顾自一口一口的猛抽,不理我。我不习惯被冷落,尤其是被鬈毛冷落,站起身去抢他的烟盒,被他一把按住了。我大叫:“我又不是没抽过。”

我几乎没机会见到烟,爸爸妈妈都是烟酒不沾的,他们来往的人也几乎没有抽烟的,所以家里待客从来不备烟。我第一次抽烟是在他家,只抽了一口。他叼着烟,我觉得有趣,要学,他逗着玩的给我试了一口,我被呛坏了,可很喜欢那刺激的感觉。

他把烟盒从我手中摸走,拍拍我的手背,安抚性的说:“不要在这里抽烟,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我坐下来,他开始给我介绍酒吧间和乐池,告诉我怎么点歌,在哪里喝酒和订花,一个个指着介绍乐队、歌手和服务员,他几乎认识他们每一个人,熟悉他们的情况,他也知道很多发生在舞厅里的故事:调情、醉酒、打架、业余歌手出道。

我听的兴趣盎然,当天方夜谈。没有注意到过来了一个人,他嘴里叼着烟,跟鬈毛打了声招呼后,就把手伸到我面前。

第一次被人邀请,我又激动又紧张,手足无措,慌乱地摆着手,语无伦次:“啊,跳舞――我不会,对不起啊。”

他盯着我,不动。

我抱歉:“我真的不会。”

他把嘴里的烟蒂一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拖,我防不及促,“啊”的一声轻叫,一时没了呼吸。

猛听得桌子一声响,鬈毛并没有拍案而起,眼睛也没有看着我们,他只是拍了一下桌子,蜡烛在水里跳了跳。那人看了看他,默默的放开我走了。我惊魂未定的坐下来,马上又过来一个人,拍着鬈毛的肩,伏在他耳边说什么,就见鬈毛用夹着烟的手指着我,听得他一字字道:“她是我带来的人。”

那人点点头,走了。又过了一会儿,请我跳舞的那个人又来了,他显然是以前就认识鬈毛的,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便坐过来跟我打招呼:“误会、误会,我不知道你是鬈毛的朋友。你在实验中学读书?”我点点头,眼睛胆怯地追着鬈毛,他木无表情的吞云吐雾。那人很近的挨着我坐,我慌忙往边上让了让,慌张又恐惧。

证实了我是实验中学的学生,那人显然很吃惊,但没有不相信。他的表情马上庄重起来,举止也规矩了,甚至有点拘谨的样子,他把嘴里叼着的烟掐灭了,自我介绍说:“我叫黑皮,是鬈毛的兄弟,交个朋友。”我说了自己的名字,是学名,因为我没有可以在这种场合用的外号。他煞有其事的伸出手来,我没有拒绝地跟他握了握,是不敢拒绝。他又聊了两句,终于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想起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简直匪夷所思。

鬈毛把烟抽完,静静道:“我教你跳舞吧。”

我不敢嚣张了,乖乖的跟着他下到舞池,他随意的扶住我,告诉我如何迈步。这是我第一次跳舞,第一次跟一个人这么近。我死死的盯着脚,几乎不会走路,走路的时候则拼命踩他。

“他请你跳舞是看得起你,你不答应,他就没面子了。”鬈毛突然没头没脑的说。

这是什么逻辑?我争辩道:“我不是不给他面子,我是真的不会跳嘛。”

他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知道,可他不是这么想的……这儿一般都是来的一伙人自己跳,很少请别的女孩子,除非很打眼的,他请你就是夸你,给你面子,你不能拆他的台。”

我目瞪口呆,这都哪跟哪啊?我在他耳边不屈服的嚷:“就算我会跳舞,我也不想随便跟谁都跳。难道别人请我,我就一定要答应吗?”

“也不一定啊,”鬈毛淡淡的,“或者你被打一个耳光,或者跟你一起来的人镇得住,就可以不答应。”

只不过是邀请而已嘛,邀请应该是友好的、善意的。不接受邀请就要挨打,这是什么道理!

“有人一起来就没事了?”我问。

“当然,打一架嘛。”鬈毛依然淡淡的。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震惊。我的心一冷,开始隐约感觉到,鬈毛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刚才他讲的种种故事,并不仅仅是天方夜谭的“故事”,而是真的,是他的真实生活。在他的世界里,有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和行为规范,完全不同的观念和想法,一切都那么陌生,是我完全不熟悉也不能理解的。

“你想跟黑皮跳舞吗?”舞曲终了,回到包厢后,鬈毛问我。

“干什么?”我紧张的问,“是不是我非要跟他跳舞算是赔罪,要不你们就会打架?”

“不是,当然不。鬈毛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只不过他们不惹你,是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可是如果你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罩着你就说不过去了。”鬈毛似笑非笑的,淡淡道:“随你便,或者委屈一下跟黑皮跳一曲,或者委屈……背个黑锅。”

我就知道只要有鬈毛在,就没大问题,我不那么害怕了,转而好奇:“跳了舞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就是跳一曲而已。”

我咬咬牙:“那好吧,我跟他跳一次舞,就这一次。”

鬈毛有点怪异的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淡淡的点点头。

一切比我想象的要安全和文明得多。黑皮跳舞的时候架子端得很大,好像在跳国标,说话文绉绉的,还夹点别扭的普通话调调,跳完后还很做作的鞠了一躬,像个君子。当他笨拙地模仿我所在世界的举止和言行时,遵从我所在世界的行为规范时,我不怕他了,也不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很好玩、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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