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全集》第69/72页


只此一刻,便永永远远。

4、白首重见江南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如晦扑过来,抓住冰的胳膊不放:“你怎么了,看起来这么憔悴?”

只消一个黄昏,就断送了半生憔悴。

“问你呢,你到底去哪里了?电话也不接。我都急死了,差点都报警了。你穿的什么?怎么突然想到去买新衣服新鞋?晚饭吃了吗?你……”

“就当我死了,好不好?别跟我说话。”冰的嗓子哑得几近失声,蹭了两步,便软在客厅的沙发上,再无声息。

第二天早上还阳过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鞋也脱了,睡衣也换了,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我去实验室了。早餐在微波炉里,如果凉了,一定要再热一下吃。晦。”

冰顺手把纸揉成一团丢了,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昨天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她都已模糊。“带我走,不管去哪里。”能记得的,就这么一句。

如晦刚从同事手里接过话筒,就听到一句“我要回一趟东市大学”。

他楞了楞,问:“是临时采访任务吗?”

冰犹豫了片刻,道:“不,只是我自己想回去看看。”

“好啊,”如晦勉强笑道,“你把时间定下来,我跟实验室主任请个假,陪你回去做怀旧之旅。”

“不要,我现在已经在车站了,你不要管我,有什么事我会跟你联系的。……喂?”

“他回来了是不是?”

电话里开始是电流声,然后就断了。

她连“对不起”都不说。

又见小木屋,又见梅花。房东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更油光可鉴了,房子也是老样子,只不过经过多轮主人,更萧条和破败了。房里清清淡淡一床一桌一椅,跟我们第一次走进来时一样。时光神奇地倒流了,我们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错过。时间当中,有物常驻。

唯有梅花新开了,南北各一支,成欹角。寒的梦居然还很灵验。

我和他相对而坐,一时无言。因为我们已经这样对坐着,讲了一天一夜的话!什么都不作,就是说话。有太多的话要汹涌而出,因为我们的生命有太多的交叉,因为我们有十年不曾交谈,还因为我们事实上从来没有这样坦然而透彻地说过话,从来没有这样坦然而透彻地了解对方。

说着说着,笑了,是因为说到他们比赛撒尿,我做裁判,总是偷偷地偏向他,每次都说他是最远的;说到我们在大冬天里比赛喝凉水,我倔得非要赢不可,他让我都不行,一直喝得回去后生了一场病;说到我竞选东大艺协主席时,被一个白面面首暗地里使坏踩了下来,我气不过要他帮我揍人,结果是我揍了他一顿后就消了气,高高兴兴去“西城餐厅”点萝卜干炒腊肉了……

说着说着,哭了,是因为看到他保留了十多年的帕子,上面是我题的“愁君未知”四句。还有十几二十年前的《西城日报》。整个西城只有一份《西城日报》,整个《西城日报》只有一个六一节作文专版,整个专版只有五篇文章,其中就有一篇是我的。我已经忘了我的报纸、稿费和全部的快乐,忘了自己一整天都骄傲得像一只孔雀。我不知道在同一天的另一个整版上,妈妈作为西城大学著名教授接受记者专访,讨论儿童教育问题。我更不知道,也是在同一天,东方阿姨连一盆花也没有卖出去,神情暗淡的回家,阿寒默默的淘米,假装没有看到她揉眼睛。他煮饭的时候加的水多了一点,这已经是他们连续第七天吃稀饭就咸菜了。他的口袋里还有一块莎其玛,是我留下的,他刚把它推到东方姨跟前,她的泪就砸了下来。他知道柔弱的妈妈有颗坚强的心,知道她决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流泪,她是实在没有忍住才这样的,于是他走出门去,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他能做的,就是找到刺头和黑皮,要他马上把保护费收上来。

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你以前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些?”我问。他默默地摇头,无言以对。是啊,为什么不说?因为要抗命,要独自扛,直扛到万劫不复。

而他也不知道,我是如何中途离校找他,如何打扫房间等待他的归来,如何痛彻肺腑地思念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为什么从不这样?”他问,我也只是默默地摇头,无言以对。是啊,为什么不这样?因为他出现得太早,在我还没有长大的时候,还没有明了自己的时候。

当一切回忆都过了一遍,当一切误会和曲解都被理顺,就像前生又在今世活过一轮,我们终于满足而疲惫地安静下来。

我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肩上,望着窗外的梅树。就是在这棵树下,我读了寒的很多好书;就是在这棵树下,我和他聊天,了无心机地快乐;就是在这棵树下,把房间让给我的寒冻了一夜,就是在这棵树下,我轰走了申申如君;就是在这棵树下,我等待他的归来;就是在这棵树下,我度过了平生最凄惨的一个生日,平生第一次醉酒,平生第一次听如晦教训我――

“怎么了?”阿寒问我,是因为我突然坐直了身子,我突然坐直了身子,是因为我想起来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梅花,就不要在当着它的面乱来,回头会没脸见它的。”

“天地造化为了你能活一次,费尽了心机,你怎么能辜负天地这一片养人之心?”

是的,同样就是在这棵树下,我第一次认识了如晦;就是在这棵树下,我无数次地取笑调戏他;就是在这棵树下,如晦在游戏中说“我会等她回来,一直等下去,因为爱一个人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也就是从这个树下,把我带回他的宿舍,带向我的生日蛋糕。

而现在,他是我的丈夫。

“结婚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啊,我相信你的选择。”

我的选择?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陪在我身边。我选择他,是因为只有借助他的爱,我才能够开始新的人生和生活,而现在,我选择离开他?

当我跟寒说“带我走,不管去哪里”时,我是决绝的,义无反顾,可是我真的能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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