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第24/46页


云初楼就在临街上,恒爰站在门前望了一眼挂彩绸的匾额,跟着扑过来招客的老鸨径直入内,大厅中正有歌舞。恒爰被老鸨招呼着拣了个雅座坐了,龟奴斟上茶水。老鸨看他衣衫华贵又跟着不少随从,料定是个金龟,招呼言语用了十二分的热络:"公子面生,想是头回来,我云初楼里的姑娘在京城里最标致。包您来了头回从此是常客。公子向台子上看,唱曲儿的那个是新开牌的小清倌,还未梳弄过,公子看可合您的意?"
恒爰皱眉看了眼台上,向老鸨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叫霓裳的不错。"
老鸨踌躇了一下,拿手巾遮住嘴笑了:"公子果然是位贵人,眼光更比别人准。霓裳是这里的花魁娘子。只是她现在正有位客在。其实公子不晓得,老身这里还有几位姑娘,模样绝不比霓裳差,都叫来给公子......"
话未完,恒爰还没来得及再皱眉,赵禁卫长抬眼看见司徒侍郎身后跟着一个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的女子,正从楼梯上下来,老鸨一骨碌咽下未说完的话,忙过去一把拉住那女子,低声道:"我的祖宗~~怎么能拿这模样到人前!快回房里去。"回身对那男子弯腰陪笑。女子拿帕子捂着脸道:"妈妈,我再不管了。大人,大人说他日后都不再来了,我再不管了。大人......我昨天是想大人再对我好些才~~大人......"
恒爰从座上站起来,冷眼看向司徒暮归,司徒暮归愣了一愣,慢慢从楼上下来,走到恒爰面前,躬身为礼,居然还笑了笑,轻声道:"您怎么来了?"
恒爰道:"闷得慌,出来看看。"
司徒暮归道:"这地方腌杂,您进不得,我送您回去。"
恒爰瞧着他笑道:"你居然说这里不是好地方,想不到。我还以为你要说这地方是人间仙境,俗世天堂,服侍我进去逍遥一场。"侧身向赵谨道:"走罢。"
司徒侍郎在前赵禁卫长在后,跟在皇上身后服侍圣驾回宫。将到德化门前,皇上回头向司徒暮归道:"你没穿朝服,可以不必跟着,先回去罢。"
司徒侍郎领旨退了,圣驾平安回宫,赵禁卫长功成身退,将皇上留给太监宫女们服侍。
恒爰回想下午的事情,自觉得没甚么值得想,也没甚么值得动怒,于是太监宫女们从傍晚到晚上都皆大欢喜。晚上临幸杜妃,云意正稠时忽然盯着婉转承欢的杜妃想,那些勾栏里的女子接客,是如何模样。司徒暮归于此道纯熟精通,想必其源于斯。想得有些分神,杜妃将圈在他身上的玉臂收紧了些,某晚的情形在恒爰脑中电光一现,莫明的怒火便熊熊起来,杜妃蹙着眉头娇喘连连,恒爰磨着牙想,必定要司徒暮归也在朕身下这个模样,再将他砍了。司徒暮归这个模样,想来不错。
第二天,皇上下旨,为肃清吏制,禁止官员出入风月场所,违者削官降职。
朝廷的官员成天在政务与是非堆里打滚,大多数人都好去勾栏找个乐子,圣旨一下,乐子没了,叫苦声一片。领头叫苦的是太后的侄儿工部娄尚书。娄尚书家有无盐妻,又嫌纳妾罗嗦,最爱一夜风流。圣旨一下,娄尚书立刻找太后诉苦,将那消遣的必要与不能消遣的苦楚掏肝挖肺尽情一说。但娄尚书找错了对象,太后是女人,已为人妻的女人,与全天下的良家妇女一样最看不上勾栏。太后向涕泪直下的娄尚书道:"皇上的这个旨意,哀家知道再高兴不过。哀家虽然在深宫,也明白天下多少事情都出在这勾栏上。如今圣旨一下,吏制必定清明许多。哀家还打算哪天跟皇上说说,索性下圣旨将天下的勾栏都封了,天下的妇人也再不用担心相公被窑姐儿勾搭坏了!"
娄尚书讨个大没趣,诺诺地回去了。太后却又开始操心其他事情,将常年跟在恒爰身边的张公公与其他几个太监宫女提到眼前问话。
"听说皇上昨天,又临幸杜妃了?"
众人回是,太后道,"这样好,这样好。过两天让太医给杜妃把脉,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不过,"太后忽而又叹气,"不晓得怎么着,哀家看皇上对后宫的妃嫔还是不大上心。"将站着的太监宫女一一看过去,"皇上最近人瘦了不少,哀家看他时常出神,像有什么事在心里。你们天天侍侯皇上,想必知道些缘故,所以今天叫你们过来问问。"眼光落定在张公公身上,"张安,你贴身服侍皇上,皇上的心思你该最通透,你跟哀家说说。"
张公公瑟缩向前一步,跪下道:"禀太后娘娘,奴才~~奴才不晓得~~"
太后半闭起眼道:"你不晓得?听那吞吞吐吐的口气就知道晓得。哀家先问你,皇上这几天让密禁卫盯的是哪一个?"
张公公贴着地面道:"皇上吩咐密禁卫的事情奴才不敢打听~~"窥一眼太后的凤颜,结结巴巴继续道,"奴才只,只晓得,盯的是中书侍郎司徒暮归。"
太后道:"司徒暮归?他在中书衙门没什么实权,不怕他结党造反,盯他做什么?"
张公公老实道:"奴才不敢擅揣圣意,不晓得。"
太后又道:"那皇上昨儿个出宫,去做什么?"
张公公道:"奴才没有随行,不晓得......"
太后将手在扶手上一拍:"这也不晓得那也不晓得,养你们这些蠢奴才侍侯皇上能中什么用处!来人,把张安拖出去打一百板子再赶出宫去,看你还晓得不晓得!"
张公公哆嗦着卖力磕头:"太后恕罪!奴才晓得了!奴才~~奴才听说皇上昨天出宫,还去了趟勾栏,结果碰见司徒侍郎正在里头,皇上见到司徒侍郎,就立刻出了勾栏,与司徒侍郎一道回来。"
太后沉吟,半晌道:"皇上上次临幸杜妃是什么时候?"
张公公在地上再瑟缩,太后的眼却向站着的几个小太监与宫女脸上扫,目光在一个宫女脸上落定,宫女立刻跪倒在地,垂下眼道:"禀,禀太后娘娘,是几天前皇上将司徒侍郎关到天牢的以后......"
太后再沉吟,半闭着眼道:"皇上不忙政务的时候,都常招哪些人进宫?"
站在一排末尾的小太监跪下道:"皇上不忙政务时,有时让睿王殿下进宫谈心,秘书令程大人与吕将军有时也召进来。最时常是~~最时常召司徒侍郎进宫来。"
太后的眼略睁开些:"司徒侍郎常便服入宫,可是如此?"
小太监道:"有时候皇上急着找司徒侍郎,就吩咐他不必换朝服就过来。"
太后道:"你们可知道司徒侍郎是怎么被皇上关了?"
张公公道:"那晚皇上召司徒侍郎在思澜阁喝酒,吩咐奴才们不能靠近,可能是司徒侍郎言语冲撞了皇上,就这么关了。"
太后再道:"你们可知道皇上怎么又放了司徒侍郎?"
张公公道:"奴才只知道皇上让把司徒侍郎从天牢里提出来提到思澜阁去,皇上吩咐奴才们都退下,后来怎样奴才就不晓得,总之再后来,皇上就下旨恕司徒侍郎无罪。"
太后点头,睁开眼叹了口气,再将张公公和太监宫女们一一看过去,"照你们看,杜妃的模样里,和谁有那么一两分带像的地方?"
张公公和太监宫女一起瑟缩。太后又叹气,"不用说,一定回哀家说不知道。不知道是罢,哀家前天去娘家给国丈做周年,路上听见了一件事,不晓得你们知不知道。"
又将众人一一看过,慢慢道:
"哀家听说,皇上看上司徒侍郎了,这件事你们知不知道?"

三十五章 慈母的心 中
张公公和宫女小太监们瘫了。太后盯着乱战的一群腿道:"从今天起,好生服侍皇上,每天过来跟哀家说说皇上的情形,都明白了?"
张公公带着宫女小太监只管叩头,太后又道:"今天的事情,若漏出去半个字......"张公公捣蒜一样道,"让奴才们不得好死!"
太后嗯了一声,挥手让众人退了。

第二天,吕先的飞书急奏到了京城。奏折中说睿王殿下被六合教掠去做人质,后来经漕帮搭救,现已回大营,平安无事。恒爰松了一口气,心中正欣慰,再看到奏折末尾,脸色骤变。
漕帮曾问吕先,当年十五皇子与漕帮千金订下婚约一事,睿王还记得否。
恒爰合上奏折道:"传司徒暮归到御书房一趟。"
恒爰屏退左右,直接问司徒暮归,"漕帮说当年睿王曾与漕帮的千金订下婚约是怎么回事?为甚么朕不不知道?!"
司徒暮归道:"臣只听祖父说起,当年叛贼做乱时,漕帮帮主窦潜愿意救十五殿下,但要十五殿下与他的女儿订亲。当时正危急,吕相万般无奈下只得含混过去。真正情形皇上还要问吕太傅与太师才知道。"
恒爰立刻着人召吕太傅与程太师进宫。
吕谦吕太傅与程世昌程太师近年将手中的政务逐渐放与新晋的官员,乐得在家闲散过日子。前几天吕太傅染了些风寒,程太师旧伤发作,两人在家养着,不少日没来上朝。恒爰见到太师与太傅,虽然心正如火燎,还是先垂问两人身子都可大好了。
吕太傅与程太师做一辈子对头,张开嘴还是抬杠。
程太师道:"谢皇上挂念,老臣的身子没甚么,想是许久没上战场活动,有些闹性子。敲打敲打就好。不像吕太傅的身子金贵。"
吕太傅道:"劳皇上挂念,老臣感激涕零。老臣不过是小风寒,这两天已大好了。不比程太师痼本难除,需要常年的养着。"
恒爰只能笑着道:"太师与太傅无碍朕就放心了,两位是朝廷栋梁,忧心国事也不可疏忽了身子。"顺势将话头转过来,"朕方才接到吕先在军中呈过来的折子,说睿王在军中曾被六合教的人绑去要挟,幸亏有漕帮帮忙救了出来。还道睿王当年曾与漕帮窦潜的女儿有婚约。这是怎么回事?"
吕太傅凝起神色,"此事......"程太师用手捋着胡子,眼瞟着吕太傅,幸灾乐祸地笑了,"此事乃是当年有人大不敬地自做主张。居然让十五殿下和一个江湖帮派的丫头订下亲事。如今人家上门要提亲,不知道太傅如何跟皇上和睿王殿下交代。"
吕太傅跪下道:"皇上,这件事情都是老臣的错。当年逆贼做乱,老臣无能,手下出了内奸,眼看十五殿下将被逆贼抓到,老臣想起程将军曾对老臣说,他与漕帮帮主窦潜有些交情,若万不得已下可找他帮忙。"
程太师吹起胡子:"嗳,吕谦,别祸到临头拉我下水,我只跟你说可以找窦潜帮忙,可没让你帮十五殿下乱定亲。"
吕太傅继续道,"老臣带着十五殿下去找窦潜,岂料窦潜的为人与程将军所说相差甚多,窦潜说让他儿子顶替殿下,他只有一个儿子,没了便断了香火。问能不能让十五殿下跟他的女儿订亲。老臣当时回说殿下是主子,老臣身为下臣,不能逾越。窦潜便说依他儿子的玉佩权做凭证,他日再说。后来他从路边找个饿死的小儿权当殿下交给逆贼,老臣以为他儿子既然没顶替殿下,此事就算罢了。没想到他居然当臣应了,还居然如今又提起来。"
程太师道,"什么叫与我说的相差甚多,分明是你不知情重乱做主张,此事与我无干。"
吕太傅冷笑道:"太师只管放心,老夫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倒是太师,一口一个与你无干,莫非心虚?其实着实论起来,太师怎么也脱不了个误荐的罪名。"
程太师涨红了脸,"误荐?老夫何曾误荐了?窦潜毕竟也救了十五殿下。是你乱做人情高低不分才闹成今天!皇上千万要替臣做主!"
恒爰挥手道:"罢了罢了,朕都明白。当年太傅是为情势所迫,被那窦潜混水摸鱼,太师也不晓得他是这种人物。太师和太傅先回府休息。待朕斟酌斟酌,看此事当如何办。"
程太师瞟着吕太傅,吕太傅目不斜视,两人告退出御书房。恒爰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一直站在下首看热闹的司徒暮归道,"皇上莫叹气,太傅跟太师你来我往一辈子,人人都瞧惯了。"
恒爰道:"你能不晓得朕愁的是十五弟?"
司徒暮归道:"这件事情下臣不能参与,皇上不妨先做个裁定在心里,去和太后商议商议,等十五殿下回朝再说。皇上若无他事,臣先告退。"
恒爰看着司徒暮归出御书房的背影,想到恒商,心中越发烦躁。

恒商此时心中,却也不比恒爰好过。也常盯着一个人的身影,也常叹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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