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21/180页


“慎言?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人您若听不惯,大可以滚出去,大可以叫人杀了我,请便!”

商轶的脸色彻底僵硬,他缓缓自身上斜背着的黄杨木医箱里取出一只针匣:“陛下走时留有明旨,请您谨言慎行……既如此,皇后娘娘,微臣得罪了。”

不必吩咐,两旁站着的宫女早已急拥上前,三四个人顿时将皇后牢牢按定,丝毫不得逾动。商轶打开匣子,拈出明晃晃一根寸许长的银针,平平向前递出,直刺向连长安大睁的双目之间。

那闪亮的针尖眼见逼近,身后却袭来一股大力,将长安推向旁边,令这一刺落了空。与此同时,半截染血剑锋骤然自商轶的胸前耸出,慢条斯理地扭了扭,才缓缓缩回去,刹那间,满天都是凄厉红花。两旁的宫女全给吓得愣住,刚要叫嚷,秋光再起,道道闪在颈项之间,硬生生将她们的惨呼斩碎在喉管里……不过眨眼功夫,沉香殿内遍地都是死尸,血流成河。

“……奴婢们给人关了起来,很费了些手脚才脱身,几乎误大事,还请小姐恕罪。”刚刚一招刺杀商轶的女剑客甩甩手上血迹,向她行礼。

另两个同样宫女妆扮的人在向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补剑,直确定全都死了无疑,才停下手,随着弯下腰去。

――是小叶、小竹还有冬梅。

“宫外有旗花火箭为信,十万火急,请小姐即刻随奴婢们脱身。”小叶道。

长安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努力显出沉稳声调:“你们不必管我。怀箴和……和我爹都中了毒,全被带走了,此刻生死不知……”

――她们有功夫,自己却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十足十的累赘;带着她,恐怕谁都逃不脱。

小叶却摇头,道:“宗主和副统领在慕容小儿手中,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没有救了。”

这实在大出长安意料之外。她们不是对连铉、对怀箴敬若神明么?竟这样就放弃了?

见她不回答,向来笑吟吟的小竹也换上肃然脸色,催促道:“我们自跟了您进宫的那一刻起,眼里就只以您的生死安危为先。更何况,万一……万一宗主和副统领都出了事,您就是最后的嫡系白莲,更不能落在那些奸贼手中。”

纵使明知她们的动机并不单纯,但连长安依然止不住内心感动――冬梅脸色蜡黄;小竹的胳膊上扎着血迹斑斑的布带;小叶虽瞧着齐整些,鬓边依然有两道汗水在淌、混着血和泥……无论如何,她们都是舍了命来救她的――为了她这个“冒牌货”。

长安强自压抑澎湃心潮,苦笑:“你们自己逃命去吧,不必管我。我其实不是……不是什么‘白莲血’,不是连铉的亲生女儿;为我死,不值得。”

此言一出,三个丫头都傻了眼。片刻后,竟是惜言如金的冬梅率先开口,断然摇头:“那不可能!”

小竹本是个霹雳火爆性子,一听这话,只当她怕了,再也不顾什么小姐什么奴婢,径直开了骂:“这样的瞎话都编的出?你被男人睡得连根基本性都忘了不成?那姓慕容的小子看上的只有你血里的莲花!你这样糊涂的人,根本不配姓连,根本不配当副统领的姐妹,被人抓了去的怎么不是你?只可怜柳枝她……柳枝竟为了你……”

自小一起长大的四姐妹,走到这里,已永远折损其一,小竹心中伤痛,身子剧颤,嘴唇不住开阖,只是发不出声音。突然,她一横眉,“唰”一声长剑出鞘,已架在长安肩头,厉声喝道:“与其看你临阵退缩,投敌失节,活着丢白莲军的脸,叫天下人耻笑,不如此刻就死在我剑下,我再自刎赔你的命!”

冬梅连忙大叫“不可”,小叶则二话不说,一剑格开小竹的兵刃,斥道:“荒唐!你是什么样的命,能赔得了‘白莲花’?”

眼见更漏滴滴,流逝的都是性命生死,长安再无心和她们解释,一甩袖子,怒道:“吵什么?吵到人赶了来,全都死在这里是不是?死算得了什么?但平白无故逞一时之勇而死,一定是傻子!我的事不要你们管,你们三个,都给我滚!”

小竹依然气鼓鼓,还剑入鞘别过脸去,不敢回嘴,却也不肯走。冬梅无奈望她两眼,又转脸望向沉默的小叶,求她拿主意。小叶双目垂落,沉吟片刻,轻声道:“我们离家时,宗主吩咐过,深宫内苑,消息不便,若有事故,便以我马首是瞻,你们都没有忘吧?”

冬梅摇头;小竹则硬邦邦答:“不敢忘!”

“那好……”小叶说到这里,忽然欺身向前,出手如电,早点中连长安身上数处大穴,再顺势接住她慢慢软倒的身子,已换了严厉声色,“速速替小姐更衣,我们走――哪怕我们都死了,也要送小姐出去!”

***

夜浓腻粘稠,像是沾在手上洗不去的血。长安已脱了翟衣凤冠,穿件宫女的衣裳伏在小叶肩头,由她负着在这样的夜里穿过危机重重的深宫。不愧是莲花军中顶尖的人才,看着身形削瘦,可背上百十斤重量依然可以矫健敏捷、步履如飞。

但她依然累了、很累了,长安知道――她的头软软垂在她颈后,听得一清二楚。刚离开沉香殿的时候,小叶的气息分明悠长平缓,现在却又急又促――自从遇见第三拨巡夜人,死战得脱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小竹和冬梅自然也已发现,好几次都劝她将背上的“重担”交给她们负一会儿,或者至少停下来歇歇;但小叶只是沉默,只是摇头,只是一次又一次执拗地以身体为盾护住身后的连长安,挥动手中霜刃斩出一片血花……小竹臂上的伤口不住滴着血,冬梅则更糟,她挨了两掌,受了不轻的内伤;很快的她们都不再劝,明知今夜九死一生,何必虚掷精神?唯剩身体里一根铁骨铮铮鸣响,唯剩咬紧牙关,杀红了眼,什么都不顾了。

说实话,运气不是不眷顾的。因为“响镝”的缘故,设在宫内的各处岗哨,十成中倒有九成空空如也。但相反的,也正因为“响镝”已鸣,原本固定的巡逻路线全数乱了套,黑暗的御苑彻底成了个巨大迷宫――毕竟这办法已有多年未动用,绝非所有人都能及时反应,所有人都有清醒头脑;这样一来,无论她们走到哪里,都有可能突然撞见各色敌人,突然爆发血战,你死我活。

从沉香殿穿过御花园,一路向最偏僻的西角门而去,起初还记得杀了多少场,遇到多少人,渐渐的,都麻木了,眼前唯剩一片猩红。只有向前走一步、再走一步……只有无数盛开无数凋落,艳红的花……

冬梅倒在离宫墙不足两丈远的地方,手中依然紧握半截断剑,身边是三名死去的御卫,其中一人的心口上,正插着她的剑尖。这是她们一路行来遇见的最强对手,以姐妹战死为代价,也没能全部将他们立毙于剑底,还是走脱了一个活口。最为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黑暗中迅速传来凄厉的呼喊声:“有刺客,西墙下有刺客!”

西角门已然在望,生路明明就在前方。但随着那喊声越传越远,黑暗中三三两两的光点遥遥出现,极快地围拢过来,这一次至少有七八个人,至少。

小竹双膝一软,猛地踉跄,浑身上下近十道伤口同时剧痛,眼前已是金星乱冒。

“……我们完了,”她抬手擦一擦唇边的血,惨然笑道。

小叶沉默不语,忽然蹲下身,解开重重绑着的腰带,将连长安放下来,靠在左近一棵树上;回头沉声嘱咐她:“我去引开那些人,你趁机带小姐走。西侧门外头埋伏有咱们的暗桩,记得三长两短,你只要叩对暗号,他们一定会打开门接应。”

小竹竟笑了,长喘了好一阵,才轻轻啐道:“办不到!我总之是活不成了,也就剩这么一口气,还是我去引开他们,你想办法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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