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24/180页
二人的招式走的都是刚猛迅捷一路,兵刃相击宛如爆豆,叮叮当当脆声不绝。连战三五十个回合,依旧棋逢对手不分胜负,城上城下全都看得呆住……
突然“哐”一声响,半截断刀飞弹而起,划出美妙弧线坠落城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是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原来慕容澈腰间佩剑绝非凡品,何隐的刀虽也不差,终究是吃了亏,给生生斩下一截。此刻宣佑帝的剑尖虚点在他咽喉上,正道:“朕尝闻古人云:‘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将军乃真英雄,便随朕一道驰骋江山纵横天下,可好?”
何隐一愣,忽然笑出声:“自古及今,未有阵前屈膝的英雄汉,只有宁死不降的白莲军。”
――他大约三十出头年纪,面貌清矍,这一笑,便不似万马军中来去自如的悍将,倒更像是个私塾里斯文儒雅的教书先生。
慕容澈的剑尖依然不离他要穴左右,缓缓摇了摇头,叹道:“何必,又何必……朕是真心激赏将军英武,真心佩服将军麾下军容整肃、千人如一……连氏父女犯上作乱,已是天怒人怨罪无可恕,将军即使身不畏死,难道就当真忍心看着几千大好男儿活生生为白莲殉葬不成?”
何隐眼波一荡,仿佛是微风拂过湖水,泛起几多涟漪,慕容澈只当他终于动摇,喜不自胜,却不料何校尉微眯起眼,淡淡道:“灰烬复生,白莲不死――陛下难道不知道这句话?”
宣佑帝的双眸本华光流转,听闻此言猛地向内塌缩,最终汇成两簇尖针,锋利冰冷,令人不敢对视,唯恐避之不及。他收起笑容,极缓、极缓地将手中剑放下,极缓、极缓道:“好吧,朕便证明给你看――这世上并没有不焚之人,并没有灰烬上开放鲜花的奇迹。白莲血绝非神魔后裔,那些传说都是假的,都是谎言,可怜你们一直被连家蒙在鼓里,一直为奴为婢为猪为狗数百年……灰烬复生,白莲不死?呵呵……何将军,朕会让你看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说,阿澈,你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
但是……盒饭在向你招手……
【十六】灰烬
“小姐……你有没有听到歌声?”小叶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却被连长安慌忙按住,她的手紧紧把着长安的胳膊,几近痉挛,不住急切地问,“弟兄们在唱歌呢,你听到了吗?”
长安拼命摇着头,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只知道小叶就要死了。
她亲眼看着她负隅顽抗、抵死不降,看着无数刀剑砍上来,一柄战矛从她腰侧对穿而过……那么多血,一层一层裹紧的布帛一层一层浸透,有医官模样的人来看过,也只摇摇头,看一眼就走了。
死了,她也要死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死在她眼前,统统因她而死。从头到尾,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而已。
就连抓住她们的禁军小头目见了小叶这样子,也明白她已是风中危烛。当穴道终于解开的连长安一定要求留在这女逆贼身边的时候,那人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反对。反而还恭敬地向她叩拜,口称:“谨尊娘娘懿旨。”(Zei8.COm电子书.整*理*提*供)
――懿旨?她忽然想笑,原来她还是皇后,她几乎要忘记了。
几乎已过了一生那么久……就是这么短短两日时间,她的一生已然过去了。那个伏在绣架前用一针一线刻度光阴的娴静女子,那个梦中有凤冠霞帔有真心良人有锦绣前程的天真孩子,仿佛经年窗纸上晕染的梅花,泛了黄,蒙了尘,伸手轻触过去,就在指尖破碎剥落……什么都没了。
――可怜她竟然是那么的爱;可笑她做了别人手中的棋子犹不自知;可怜、可悲、可笑……可恨!
她和垂死的小叶一起被“请”到了承天门侧的西配殿,饮食衣物是不缺的,甚至还有医官特进的安神茶。除了门外一溜披甲持戈的禁军,除了隔着一重宫门依然撼天动地的喊杀声,除了近在咫尺的刀剑的影子……的确都是给皇后娘娘的待遇。
连长安用一条丝帕沾了水,轻轻擦拭小叶干裂的唇,在那嘴角四周,已然浮现出一圈灰扑扑的白色,那是死亡正环伺在侧的又一个证据――她什么都没有的人生,连幻想也破灭的人生,仅余的一点点纠葛,一点点情意,也要被夺去了。
有那么一阵,小叶面容沉静、紧闭着眼,除了胸口隔许久微微起伏,浑身上下纹丝不动。长安本以为她因失血已然昏迷,可是蓦地,却听见了低低的歌声。
小叶在人前向来是一副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样子,没想到她唱的歌却那样婉转动听。起初是娇软的小调,是模糊不清的呢喃,是拍着手笑闹的童谣,是梦中的摇篮曲……如同无数涓涓细流汇入江海,那些七零八碎的乐音终究聚成一处,明明是个纤瘦少女,明明人在弥留之际,却仿佛有了执铁板、弹铜琵琶、歌“大江东去”的气度豪情――她用尽一生最后的火焰,为家族、为传统、为忠义、为责任、为她一直坚信一直坚守直到最后也未曾放弃的那些东西而歌:“……红莲花,白莲花,兴亡成败到谁家?一夜花开满天下……”
她忽然睁开眼,望定连长安泪流满面的脸,清晰、坚定、混不像个垂死人似的开阖双唇,一字一顿道:“莲生叶生,花叶不离……记着您是……莲花……”
――话未说完,婉然一笑,就此、再无声息。
殿内忽然静得不可思议,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发出刺耳噪音。长安四肢百骸内所有的气力瞬间一空,悲伤、愤怒、哀愁、痛苦……忽然间什么都没了。
她仿佛坠入深重幻觉,脚下云雾缭绕,世界彻底迷乱;她切切实实听到了死亡到来的声音,像某种极软极软的绸缎沙沙作响,轻飘飘擦过青砖地,擦过朱雀宫灯,擦过雕花屏风擦过鎏金几案擦过紫檀木的美人榻,轻飘飘覆上小叶的身体,轻飘飘一吻,便把她带走了。
“……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她向那万知万有、唯一的终点唯一的公正嘶声呐喊,“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虚荣,这么幼稚,这么愚蠢这么自以为是!不满足于平平稳稳度过每一天,只奢望有人从天而降,把金冠戴在我头上,带我去往另外一个世界……我想让她羡慕让她嫉妒让她悔恨得把自己的脸都挠烂――我竟以为……竟以为他是真的……爱上了我……”
她跪伏在冰冷的地上,蜷成一团,低低呜咽:“……我想成为连怀箴,想到恨不得她死!可是她……真的要死了,她们都要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让我活着?!”
虚空中有笑声回荡,温柔的就像是蜻蜓点在水面的波光……从床榻到几案,从屏风到纱窗,那衣摆滑过的声响渐渐消失,终究是把她一个人抛在活的世界里;一个人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然后她真的……听到了歌声,又一次听到有人在唱“白莲花”。刹那间连长安几乎以为奇迹发生了,几乎以为小叶又活了过来。她挣扎着爬起身,扑到小叶身边去拉她的手。
冰冷冷的,一丝温度都没有。
便在此时,门被推开,灰尘飘舞在扑面而来的光明里。那“白莲花”的歌声猛地响亮――响亮的就像是烟尘前世,她和他骑着马,她被他拥在怀中,走过人生最最幸福的一段路时所听过的那样。
那不是小叶的浅吟低唱,而是成百上千人的同声高歌,是垂死的呼号是最后的绝响,飞越重重宫禁,窜入她的骨髓。
那歌声,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极近处,有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