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29/180页
何隐暗叹一口气,深深拜下去:“侯爷,微臣有礼。”
“素闻将军智勇双全、刚毅谨慎,威名如雷贯耳,实乃我大齐一等一的英雄人物,陛下果然慧眼。日后辰与将军同殿为臣,正该当好生亲近才是。”锦衣人挥退从者,悠然道。
何隐虽然身居“白莲三尉”之一,却不像常年领兵征战、威风八面的彭泰礼,也不像年少成名,随连怀箴鞍前马后出入的叶洲。莫说“如雷贯耳”了,就是紫极门一战、两军对阵之时,也没有多少人了解指挥“白莲军”的这位神秘人物的来历姓名。何隐心知这是客套话,倒并未放在心上,面色不变,态度依然恭谨谦卑,无可挑剔:“侯爷谬赞。‘将军’二字,何某愧不敢当。”
谁知庆平侯拓跋辰竟然哈哈一笑,用手中折扇亲昵地敲了敲何隐的肩:“哪里哪里!将军忒也谦虚。能够掌管《白莲内典》的,代代都是连氏近支子孙,你是第一位外姓奇葩吧?”
那柄湘竹骨泥金折扇的份量也不过二三两,可是敲在何隐肩头,却好似有千钧重――而那“白莲内典”四个字,更是重逾千钧。何校尉的身体瞬间僵直,即便是在连家,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辰侯爷笑眯眯收回手,笑眯眯甩开折扇,当胸扇了扇,笑眯眯关切地问道:“何将军,你怎么了?”
在数日之前,庆平侯拓跋辰只是位家资豪富、习性奢华、嗜爱醇酒美人的风流公子。甚至于紫极门大乱之后,世人对他的看重,九成也是落在他皇亲国戚的身份、以及他和宣佑帝一起长大的情意上面。的确人人敬畏,的确人人讨好,但恐怕没有谁会把他真正和武勋卓著的沈奉、和才富五车的张怀庆或者机灵便给的蔡养宜等量齐观――可是此时此刻,何隐却由衷觉得,即使那三位靖难的功臣加起来,恐怕都不如面前这位朱袍公子一片衣角。何隐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那就是:“深不可测”。
“白莲内典”这个名字并不孤陋,相反的,它还是有关连氏的诸多传奇中非常著名的一个。相传这本书是连氏的先祖“天人”所著,内载有过去未来千年之事,是连家至大的秘宝――也许它实在是太过有名了,可说妇孺皆知,以至于不知不觉中真的变成了故事里的玩意儿,变成了一个虚幻的传说。没有人相信,这本神秘的书册,其实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辰侯爷纤秀的十指不住把玩着扇柄上缀着的羊脂玉,眼光若有意、若无心地瞟向宣政殿的方向,语气轻描淡写之极:“本侯在驸马府中掘地三尺,依然一无所获,那本书……还在将军手上,是不是?”
何隐的神情微凝,好半晌,唇角终于浮出一丝笑容:“那不过是个故事……原来侯爷是在调侃微臣。”
辰侯爷的扇子“刷”一下收拢,双眼灿亮:“调侃?不,当然不。本侯只是好奇……听说那本书只有每一代的连氏宗主才能一观,不过将军您,恐怕已经偷偷看过了吧?”
何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面色,后心汗水涔涔而下:“……不知侯爷意欲何为?”
拓跋辰望着何隐,一直望了良久。他的嘴唇分明在笑,可眼光却是冷冰冰的,像是数九寒天的风:“哎呀呀,本侯说了,好奇,只不过是好奇而已!何将军,据说……那本书上写的是‘命运’――连氏的‘命运’,大齐的‘命运’,天下的‘命运’――你相信‘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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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倒来得迟。”端坐于杏黄色围屏之后的人声音低哑。
庆平侯悠悠闲闲立在丹陛下,悠悠闲闲回禀:“是,微臣在殿外偶遇了何将军,一时性起攀谈了两句,待赶来时方知三位尚书大人刚刚进去,只好轮候……请万岁恕罪。”
围屏后的宣佑帝微一沉吟:“……何隐么?那人的手段、性情朕倒是极欣赏的,只可惜……只可惜是那老匹夫手中用出来的。没想到你们倒谈得来。”
“万岁,恕臣多口,英雄莫问出处……”
“那是当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气度胆量朕还是有的。朕已允他收编连氏余党,重组‘白莲军’――这一次,将是只属于朕的百战雄兵!”
宣佑帝慕容澈似乎兴致昂扬,越说越是激动,忽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咳得声嘶力竭;到最后,围屏两旁立着的数名内监哭着跪倒在地,不约而同叩首道:“陛下龙体为要,万勿再烦劳国事,快请太医吧!”
“太医?”围屏内一只茶盏“砰”的一声砸落于地,摔成粉碎,就连慕容澈的嗓音也似摔碎了似得,“一群……废物!及不上商供奉半根手指,朕要他们何用?”
两旁的内监无言以对,依然是哭天抢地一味惨嚎,宣佑帝怒道:“哭什么哭?朕还没有死呢!”
内监们顿时噤声,各个面无人色,许久,慕容澈的咳声才逐渐平缓下来。
单身陛见的拓跋辰是高爵贵胄,又得宣佑帝特许,面君本可只拜不跪。此刻却一甩前襟屈膝伏倒,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只听他朗声道:“万岁――臣向万岁请旨,暗访天下岐黄妙手。臣就不信海内四方,再也没有可以和商供奉媲美的医者……”
屏内人幽然一叹,竟轻笑了:“自然是有的。莫说别的,他们南晋华氏,便是国手世家,恐与供奉不遑多让,但……他们怎会肯与朕诊治?”
辰侯爷又一顿首,似乎不假思索张口便道:“那……臣向万岁请旨,挥兵直下,旌旗南指,必将华氏医者携回玉京!”
宣佑帝慕容澈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啊你……原来你是想抢朕的生意啊,哈哈哈……”
“……连氏方诛,国家正是百废待兴,辰,你说朕怎么能够歇得下来?”
笑声落地,围屏内的话语渐渐低沉下去――这句话像是在问最信任的臣子,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才闯出了这样的结果……趁着内忧已解,趁着南晋大水,趁着匈奴之主幼弱各部族离心离德,这样关键的时候,你让我如何能够歇息?你让我怎么才能心甘情愿停下脚步?
――而且我不能停啊……如果不向前走,一直一直向前走,我真的害怕呼啸赶来的“过去”会将自己彻底淹没……
“……那就去找吧。辰,你是朕的兄弟,朕只剩下你这么个兄弟了。如果是你的话,朕应当可以放心……你去找可以替朕诊疾的人,还有……顺便找一找……”
庆平侯毕恭毕敬聆听皇帝陛下的御旨,可是等了很久,慕容澈都没有把那句话说下去。终于,辰侯爷按捺不住,小心翼翼抬起头:“……万岁?”
“没什么了,”屏内人飞快回答,话语中满是某种艰涩难明的滋味,“一定是死了吧……纵使朕上穷碧落下黄泉,怕也只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怕是……今生梦里,不到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