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34/180页


老伴儿跻鞋下地向铺子里去,掌柜娘子独自躺在被中,翻来覆去总觉得心惊肉跳。拍门声停了,掌柜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大夫辰时才坐堂,您还是……还是天亮再来吧……对不住……”

周仪镇坐落山脚,远离官道,最近风声又紧,大半夜的怎会有不速之客?她越想越没底,慌忙爬起身,可衣裳才穿了一半,便听得前头“嘭”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丈夫嘶哑的惊叫。

掌柜娘子闻声大急,胡乱将外袍裹紧,也不敢点灯,只蹑手蹑脚摸出去。果不其然,刚穿过天井,便听见自家男人带着哭音的哀鸣:“……好汉饶命!饶命啊!”

我们夫妻一辈子不曾做过坏事,遇到实在穷的还总是施医舍药,凭什么飞来横祸?老天就不带长眼睛的么――掌柜娘子又害怕、又不平,双眼一热,立时掉了泪。

因着方才的响动,院子里正鸡鸣狗吠乱成一团,倒将她的脚步声掩去了。她默默哭片刻,心下微松,终究还是大着胆子靠上前,从后窗缝向内张望了一眼――不望还好,这一望,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再不剩半丝热气。

铺子的前门业已四分五裂,向两旁大敞着,仿佛什么洪荒巨兽,张着黑洞洞的血盆大口。盘旋的冷风呼啸卷入,店中站着个遍体玄衣的男子,怀里抱着人。而药铺掌柜就瘫软在他脚下,嘴里翻来覆去都是些求饶的话,已经给吓得傻了。

也怨不得他害怕,在那男子额头、油灯的光正照着的地方清晰刺有一块墨色金印,掌柜娘子眼睛尖,隐约瞧出一个“雁”字,难不成竟是……“雁门关”?那可是大齐的前线,流徙判至彼处,说明刺配者所犯之事几与死罪无异――天!竟真是个在逃的重犯不成?

***

若可以,叶洲真的不愿牵连无辜百姓、以力欺人。奈何自己拼命奔行了半夜,好容易找到的唯一一个镇子、唯一一间药铺,人家却不肯开门。

――误会就误会吧,他暗暗苦笑,怎样都好,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怀里的女子,重要的唯有……怀箴一人。

既然事出紧急,说不得,也只得扮演一遭儿歹人了。有那两扇破掉的店门在前,药铺掌柜果然没有二话,一面哆嗦,一面将他引至侧厢,那里是白日里坐堂郎中午憩的场所,摆着张小床。

叶洲小心翼翼将怀中女子安置于榻上,小心翼翼替她盖上被衾,方道:“店家,她落了水,受了凉,一直昏迷不醒,该怎么调理才好?”

老掌柜在这行耳濡目染几十年,肚子里倒也有些真货色,明白此刻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这病患身上,稍一犹豫,便道:“那……要待小老儿先看看脉……”

叶洲点头,将“怀箴”的左腕从被中挪出,侧身避开半步。那老者战战兢兢上前,伸出三根手指……脸上的神情起初是紧张,随后是茫然,紧接着,仿佛给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跳起来――动作那样大,以至于手上的指甲在“怀箴”的玉腕上勾出了寸许长的血痕。

叶洲眉间一晦,好容易压抑下去,只是问:“到底怎样?”

掌柜抖如筛糠,嗫嚅了许久才磕磕巴巴吐出几个字:“死了……这位……没有……没有脉息了……”

“死了?怎么会!”叶洲断然道,“这不可能!”

将“连怀箴”从河水里抱出来的时候,她的身体虽然冰凉,气息若有若无,可心口还是暖的。他运功将内力输入她体内,分明感觉到她周身经脉并无淤塞,运转自如,甚至不曾受什么内伤。即使在路上颠簸了一两个时辰,也不可能……不可能就……

叶洲一把挥开老掌柜,指尖搭上“怀箴”的脉门,他内功已有相当造诣,感官极其敏锐,纵然皮肤下的脉搏再微弱,也万万不会疏忽遗漏,可是……竟然没有,当真没有!

叶洲只觉胸口越来越闷,简直无法呼吸。几乎都要灰心丧气,忽然,指底一跳――稳定有力,清楚分明。他又惊又喜,连忙凝神再探,许久之后,又是一跳。

叶洲一拳擂在床侧,险些喜极而泣。脉相如常,只不过比寻常人缓慢十倍乃至数十倍,传说西方天竺国有种神奇内功名唤“龟息术”,正是这般。

自己可真真愚蠢,副统领是何等样人?天纵奇才,出尘绝世,连慕容小儿都害不了她,又怎会轻易死在这里?

老掌柜见病人已殁,而榻前那人忽忧忽喜、如颠如狂,心中唯念睡在后厢的老妻,只盼她若是醒了,可千万别过来瞧动静,速速独个儿逃命就好……正如此这般胡思乱想,骤见叶洲挥拳,只当他要发怒,不假思索转身便逃,可奈何双膝酸乏,才踉跄挪了两步,脚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老人只想着自己此番定无幸理,谁知竟有双稳健有力的手伸过来,缓缓扶他起身。叶洲眼里漾着水光,脸上却带着笑:“店家,可有驱寒暖身的好方子?烦请浓浓煎一碗来。若有补气的参汤,也要!”

语毕,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约莫有七八两重,递过去,话语中不无歉疚之意:“这是药钱,余下的……余下的就算赔那店门。”

药店掌柜愣了半响才算回过神,颤巍巍接过银子,哭笑不得。怎的?这人瞧着凶神恶煞,原来竟是得了失心疯么?他要的东西并不难得,店里都有,可哪怕是龙肝凤胆麒麟髓,喂个死人吃下去,也不能还阳啊!

***

老掌柜哆哆嗦嗦捧着大包药材屋后去煎,叶洲则拖来一条长凳置于榻前,坐下,无限温柔地握住“连怀箴”的柔荑。两个人,一双手,掌心紧紧相贴。

内息自他手心涌出,缓缓淌入她体内,仿佛一条潺潺的暖流,冲破湖面上封锁的薄冰。片刻功夫,“连怀箴”沁凉的皮肤渐渐温热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层血色。

只是……不知是不是“龟息术”的缘故,“怀箴”的身体竟像是具空壳,经脉衰弱,半点内息也无,犹如从未练过内功的寻常人――叶洲暗自皱眉:难不成此番九死一生,真的令盛莲将军神功尽废?

“……假如……假如她永远也无法恢复,那该怎么办?”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半空中回响,冰冷而不怀好意――明明身负血海深仇,却从此手无缚鸡之力,对顶尖高手来说,对“怀箴”这样矫矫不群仙子样的人物来说,也许是比死还残酷的惩罚吧?

叶洲思及此处,猛然间心念如潮,满腹悲欢喜乐,到头来终究化作唇边一个微笑――纵使连家完了,纵使她再无当日神威,只要人还活着,就统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在;从今往后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事,都有我!

他俯下身持起“怀箴”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用极低、极温柔的声音对她承诺:“你放心,我这一生都为你而活。刀山火海,千难万险,一定护你周全,一定助你达成心愿!”

不知是不是昏迷中的人儿听到了他的誓言,虽然依旧眼不能睁口不能开,皮肤却迅速地热起来。只半盏茶功夫,贴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已如火一般烫。叶洲心念一动,忙去切她的脉,立时大惊失色:方才明明沉稳迟缓,整个人宛如假死;现下却怦怦狂跳,且急且躁,快得异乎寻常。

他仰头高喊,“店家!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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