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46/180页


心绪瞬间平静,怀里有个冰凉冰凉的声音幽幽在说:“真可惜……连长安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里;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二六】金兰断

周身劲装的斥候在马前单膝跪倒,高举双拳一拱手,大声报告:“启禀提督大人,叶洲狡猾异常,属下无能,让那逆贼……逃了……实在是谷中别有乾坤,且有大股人马在内安营扎寨。属下不敢打草惊蛇,特来讨大人示下。”

马上人头戴乌孙冠,腰佩弯刀,身着绣服,胸前绘着游鱼,闻言微微皱眉;他还未及说些什么,旁边副将打扮的军官已抢先开口道:“何提督,此处荒山野岭,怎会莫名其妙有这许多人在?定是天佑我朝,叫咱们找到‘白莲逆党’的巢穴了!”

——他刻意强调“白莲逆党”四个字;一边说着,一边挑衅似的用眼尾扫一扫自己的主官,心中满是愤愤不平之意:凭什么?他蒋兴禹在廷尉府苦熬了十二年资历,刀头舔血费了多少心机才熬到如今千户的位置;而这家伙乃白莲余孽出身,根本就是阶下囚徒,不过见机得快,早早降了,就被陛下重用青云直上,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廷尉府的大提督。命运何其不公!

蒋千户这点小心思,马上人怎会不知?只不过他心里实在揣着天大的风云,可没那个闲工夫与井底之蛙争一日长短——没有错,此人正是不久前的“白莲三尉”之一,在紫极门宫墙上亲眼目睹连长安纵身一跃的何隐。

何提督上任第七日便接到线报,说是有了自己曾经袍泽兄弟的确切消息。朝廷给叶洲定的赏格早已超过千两,是实打实的“天字第一号”钦犯。起初他一直神出鬼没踪迹难寻,可最近不知怎的,经常于并州龙城、上党、西河等郡县频繁露面,似乎在沿路打听什么人。何隐真真大喜过望,立刻率部昼夜兼程马不停蹄从玉京赶了过来——叶洲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若能得到他的助力,己方的情势必定会改善许多。

廷尉就是廷尉,暗地里无数只眼睛盯着你,防不胜防。纵使叶洲再怎么行迹飘忽,十数日下来,终究还是给他们咬住了尾巴。好容易集合兵力追到此地,连何隐自己都动了上手,可谁知道,竟功亏一篑,竟没把人给留下!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上天还是不肯眷顾他么?

何隐不禁长叹一声,回头问道:“被叶……被那逆贼打伤的几个人可有好转?”

随队的医官磨磨蹭蹭上前,迟疑着回答:“大人,那……那逆贼掌上的毒着实厉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小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主意,只有等回去……回去翻了医书……”

何隐再叹一声,摆摆手让他退下。脑海里想起中毒之人周身皮肤尽皆暗紫的可怖模样——又是这种无名奇毒,和“他”中的一样。这毒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愚夫愚妇口中的“白莲诅咒”不成?连京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区区廷尉府的小医官又能有什么办法?

“……叶兄弟,”遥望着远方无尽的暗夜,他不禁喃喃自语,“你可知道真的出了‘大事’……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解释呢?”

***

……道道刀光宛如匹练,百日之前还亲如手足的两个人各持兵刃激斗在一处。他们师出同门,往日里早就切磋惯了;他们了解对方,几乎与了解自己没有分别。他们谁都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丝毫的失误,刀剑是不长眼的——这一边与那一边只隔着一道窄窄的刃;这一边与那一边却是“你死我活”。

“铛”的一声响,二人的兵刃击在一处,又迅速分开——和之前无数次交手一般,终究是不分胜负。叶洲眼中忽然显出一抹厉色,左手一拍一抹,自己的刀锋上便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殷色的血液顺着刀尖一滴一滴滑落。

“……别逼我杀你,”他沉声道,“速速带着你的狗滚开,‘提督大人’!”

何隐听到这“提督大人”四个字,心中已知不好。可此刻人多口杂,一时半会也分辩不清。他只得软语道:“叶兄弟……”

“谁是你兄弟!”叶洲猛地抬起头来,目眦尽裂,眼中泛血,“我的兄弟都死在紫极门下了,我的兄弟都死在你们廷尉府的大牢里——您高官厚禄,前程似锦,叶某人断乎不敢高攀!”

“叶兄弟,你有所不知,京城……京城有变,此刻……”

“我当然知道‘京城有变’!上千兄弟血流成河,我一天一天都梦到!”

“你听我解释……”

“无须解释!我只问你,何隐,你忘了你的誓言了么?我离开玉京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呢?你护卫的白莲死了,宗主,还有……还有副统领,他们统统都死了!你凭什么还活在世上?”

何隐知他怨怼极深,加之不明就里,方成今日的误会;故此一直忍气吞声努力辩解,只求自己的一退再退能换来他的平心静气。可泥人毕竟也有三分土性,听着这番话,他再也忍耐不住,反诘道:“我自有我的理由……反倒是你,qǐζǔü大变当前籍故遁走,落得轻松自在是不是?白莲遭难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若该死,你又凭什么活着?”

——他却不知,“大变当前籍故遁走”这八个字,正是叶洲一生所恨;也是他近来最大的疑窦与心结。他一语中的正巧戳在他死穴之上,可比打他一拳砍他一刀严重多了。

果不其然,叶洲不听则已,一听之下,脸色瞬间死灰,又猛地铁青。他本就对他生了罅隙,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转眼已无弥合的可能。

何隐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放低姿态,劝道:“总之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和你解释……”

孰料叶洲冷冷一笑,刀光如月,早削断半片衣袖,狠狠抛在地上——那衣袖上染着他掌心的紫血,空气中有股奇异的幽香。

“……废话少说,一起上吧!”他说。

——割袍断义,二十年交情就算我叶某人瞎了眼睛。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

“……大人……大人?咱们既然寻到了此处,怎能放着这些祸患不管?”

身旁的蒋千户兀自口沫横飞喋喋不休,打断了何提督的思绪。

何隐心中洞若烛照,廷尉府此番兴师动众精英尽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被叶洲凭借一双诡异的毒掌硬生生打出条血路逃进山里,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为了众人的前程着想,寻个锦囊妙计补救正是耽误之急。蒋兴禹这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照他的意思,是想把这山谷里驻着的人统统当成“白莲逆党”,统统砍了去充数。如此一来,一番大过转眼变成大功——果然够狠!

他如今势单力孤,形势又日渐险恶,否则也不会对叶洲势在必得。可惜……只可惜……事已至此,何提督也不得不从权了,至少现在还不是和这伙衣冠禽兽撕破脸皮的时候。他的助力实在太少,哪怕多一个人也好;他的敌人又实在太多,哪怕减去一个,也是减去了一分危机……

纵使有一千一万个不愿,何隐此时也已别无选择。只有淈其泥而扬其波,只有……同流然后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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