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48/180页


――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在她的身前身后放声大笑:“连长安,难道你忘了慕容澈吗?”

【二七】夜如磐

营地内早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呼喝与哭喊。也实在是巧了:前半夜一众胡商欢歌烈舞纵情喧闹,痛快出了一身汗又饱饱灌了半肚子酒浆,十个里头倒有九个半蒙头好睡香梦沉酣。谁料想,夺命的恶鬼忽然从天而降,这变故实在突兀,来得全无征兆。

扎格尔安置好连长安,快步奔向营地。无论如何,有可能惊动今夜这般强悍敌人的,除自己之外不做第二人想。虽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走露了风声,总之这一刀一刀正在收割的死亡断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扎格尔忍不住长长吁口气,用耳语般的声音苦笑道:“长生天,难道我真的是生来便带着血孽么?”

胡商的数目总计不过百余,虽大多有些功夫傍身,可毕竟只够对付对付寻常毛贼;而廷尉府今夜为叶洲倾巢而来,出动的尽皆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善后”的二十余骑各持利剑宝刀,武艺也不乏惊人之处;加之又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先机,当真是势如破竹。

――可他们毕竟骑着马;在马背上有什么便利又有什么不便,这点儿没人比扎格尔更清楚。他眼光六路耳听八方,瞬间便找出一条较安全的通路,躬身在冲天的火光与帐篷的阴影间疾走,身形灵活矫健,如同草原上最狡狯的狐。

廷尉们显然训练有素,虽散布四方,却始终前后呼应,保持着三人一组的马队;人人手持兵刃,一侧的膝盖旁,还挂着拧紧了弦的短弩和箭壶。扎格尔自忖以一敌三把握不大,便不急于现身,而是瞅了个机会钻回自己原本的帐篷――想是那些人忙于杀人砍脑袋,倒还没来得及一座接一座帐子的“抄油水”。扎格尔的宝贝安然无恙:一柄弯如新月的金刀,一条又长又韧的套索,以及一只古旧不起眼的铜哨。

他将刀别在腰间,铜哨放入怀中,扯开套索拿在手里,找了个暗处蹲伏下来。不一会儿,左近便有三骑疾走而过。前头两匹挨得紧紧的,剩下的一匹则稍微落后――马背上的骑士颇有些手段,鞍桥的两边各悬着两颗滴血的人头。

有机可乘!扎格尔在阴影里微微笑。他先放他们三人经过,自己则猫着腰,快步随在后头。待瞅准了方位距离,猛地直起身子,手中软索迎风抖开,在空中飞快地转了两圈,那索头的活套便如同长眼睛似的,朝着第三匹马直直飞了过去。

在雁门关那一边的草原,马上男儿们通常将这套索拴在用湿牛粪捂过的白桦木杆顶端,远远甩开,用来捕捉狂奔的野马。如今虽没有木杆,但距离不远,马速又慢,以扎格尔的本事,准头还是不错的。那倒霉的廷尉今日收获颇丰,正洋洋得意,待听到脑后风声,回头已然来不及了:咽喉当即被紧紧勒住,倒栽葱般摔下马来;连声临死前的惨呼也没能发得出。

他的两名同伴“立功”心切,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异状。扎格尔趁机将尸身拖至暗处,剥下皮帽外袍;又见那袍下竟是用拇指盖大小的钢环缀成的上好锁子甲,更是大喜过望,连忙连袍带甲一并套在自己身上,老实不客气接收了死者的全副家当。

他想一想,更拔刀干脆利落剁下人头,也拴上马鞍,起身上马而去――这下,就算尸体不小心被人瞧见,也不会有人在意,只会当成是死去的胡商了。

扎格尔一跳上马背,立时精神抖擞,顺手一抄,已将那柄短弩拿在手中。他也不勒马缰,只双腿轻夹马腹便能操控自如,驭马在营地里兜转了半个圈子,又遇到两名落单的敌人,当即二话不说,弩箭对着要害就招呼过去。可怜这两名廷尉远远见着马匹衣着,只当是自己人,全无防备,便无声无息咽喉中箭,到死也做了个糊涂鬼。

再转过半圈,扎格尔渐渐觉得不对劲。满地倒着的无头尸身都是些老病男子,若说年轻力壮脚头快的跑远了倒也还说得过去,可像额仑娘这样足有一二十人之多胡女胡妇,还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小鬼头,就不可能都全身而退了。一个念头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应当是的,若他没判断错的话,今夜的这伙不速之客可不光是大开杀戒,还存着发财的心思。

――自古战乱,掳来的妇孺和牛马一般,都是可以卖钱的。

一想到牛马,扎格尔登时有了主意。他伸手在马鞍边摸了两把,果然黏漉漉。将这些血胡乱抹在脸上,再搭配一身抢来的行头,这样就是当面遇见,月色昏沉匆忙之间也难以辨清真假。妆扮完毕,他纵马便向谷口的方向去――既然商队带来的马匹和不少牛羊全都围在那里,那么,同样值钱的俘虏,应该也在一处。

果然不出所料,才奔了两步,便遥遥看见牲口栏外挑着一盏牛油灯,灯下隐隐绰绰都是人影儿。

***

山谷另一边,连长安的境遇却急转直下。

她被自己臆想的恐惧牢牢攫住,一味钻了牛角尖,但觉世间风刀霜剑情如纸薄,再无可信之事,亦无真心之人……终究耐不住心魔作祟,从扎格尔替她寻找的石穴中跑了出来。她只顾想着要离那片山脚远些、更远些,可还未觅到个合适的藏身之处,耳中便听到了杂沓的马蹄之声。

连长安猛然醒悟,立刻舍命狂奔,身后的马蹄声却越追越近。如同一柄鼓槌擂在巨大的牛皮战鼓上,连地面都在隐隐晃动,震得人五脏六腑颤动不休。

忽然,连长安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凌空飞起,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忍不住厉声惊呼,可那点微弱的抵抗旋即淹没在陌生男子淫邪粗鲁的笑声里。她隐约听到他说:“……老子的运道真不赖,这可是上等货!”

这“买卖”马上那廷尉显然是做熟了的。先挥着醋钵大的拳头,朝着连长安的腹部狠狠来一记;然后,便将她当成口破布袋,打横驮在马鞍前。

当然,拨马回转之时,耀武扬威也是不能忘的。廷尉大人一巴掌拍在连长安臀上,哈哈大笑:“识趣些!否则老子就地办了你!”

***

这处秘密榷场少说也用了三两年了,胡汉之间作生意,半数都要牵扯到牛羊马匹,牲口栏都是现成的;当初搭建的时候就很下了番功夫,之后各个商队到来使用,更免不了修葺加固,是以那围栏的木柱,最细的也有半个碗口粗。

此刻,廷尉府抓来的女人们便依次绑在这些木柱上,一个个衣衫凌乱、血迹斑斑。

“……真没料到,在咱们大齐的地界,竟有这么多胡狗。”负责看守的五名廷尉之中,身量低矮、形容猥琐的一个开口道。

“那不正好?”另一人道,“反正上头也不会仔细去瞧那些‘血葫芦’。真是胡狗,要杀要卖,可省了许多麻烦呢!”

“那倒是,”当先那人一边搓着手,一边嘿嘿笑,“可惜都五大三粗的,没一个长得顺眼。”

“呸!”他的同伴啐道,“真长得好了,你还能娶回去当老婆不成?”

今夜之事,没啥风险又报酬不菲,绝对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难得的上上美差;只可惜自己没能捞到“冲锋陷阵”的肥缺,未免有些美中不足。虽说是大家均分见者有份的,可天知道那些混球趁着黑趁着乱捞了多少好处进自己怀里,可怜他们只能分到人家筛过一遍的残羹剩饭――五人心中如此胡思乱想着,时不时闲磕两句牙。谁也没有预感到,危机就在眼前。

空气中隐有不可见的游丝飘来,五人全未发觉,可他们乘骑的马匹却齐齐竖起了耳朵。与此同时,栏内圈着的数十匹马一起鼓噪起来,原本温顺的牲畜统统犟起颈子,鬓毛乍起,以蹄刨地,长鸣短嘶不休。

廷尉们这才瞧出异状,待要分头查看,却惊觉连自己的坐骑都不怎么听使唤了。被缚在木桩上的胡人们本来各个垂头丧气,此时全都欢呼起来,不断用胡语叫着“扎格尔”、“阿克达”、“扎格尔”、“阿克达”……显然都已猜到,是救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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