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65/180页
“请宗主安歇,属下告退……”他道,“此刻离……亥时还有五六个时辰,宗主请放心将养。”
“你不要走!”她忽然叫住他,声音依然是低的,“你就守在这里,带上一把剑……”
“属下……这就请欧阳侍剑来伺候。”
“不要欧阳岫!”白莲宗主急道――太过使力,不禁牵动了脸上的伤处,痛得她不住吸气,“我不信任她们……紫极门下,他们统统抛下……抛下我,逃命去了……我要你留下,我只……相信你。”
望着她彻底变形的脸孔;叶洲分明听见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瓣一瓣凋落。这是她的脸,是他魂牵梦萦的这世上最完美的面容;但……她已经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永远也不会回来。
――我们丢失了我们的故乡,回首来路白雾茫茫。归无计……归无计……
于是他在白莲宗主的榻前盘膝坐倒,摊开双手。他不再需要剑,自从紫色的恶魔钻进了他的血液,他就有了比刀锋更有力、更恐怖的东西。
于是他道:“……遵命。”
他不曾见过她的死,但她的死却鲜活地烧在他的脑海中,无休无止,无时无刻――在自己全部的回忆与想象的浇灌下,越来越生动清晰。
骄傲如明月的她,锋利如刀刃的她,校场上一杆银枪英姿飒爽的她,荷塘边两弯纤足绝代风华的她,还有最后的那一夜,眼角那滴若隐若现的清泪,唇边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影……这一切的一切统统从记忆的底层翻涌上来,统统投入一片烧尽一切的炽烈大火。
她是死在火里的,如同清风消失在寂静的深林,如同雪片湮没于荒凉的大海;在盛放至绝艳之时凋零满地――她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死。
……然后,在回忆与想象的尽头,梦真的来了。
梦中,他毕生的遗憾得到了拯救,自己送了她最后一程。在那个惨淡的清晨,紫极门上的柴堆正熊熊燃烧――而他,并没有于千里之外的官道上披枷徐行,他就在她身边。
血色遍地,杀声漫天;他隔着飞舞的火焰静静注视她无暇而恬淡的脸。
梦境给予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叶洲终于做了自己想象过无数次,却始终不敢真正去尝试的事――他极轻、极轻地吻上她燃烧的唇,任火焰将两个人一起吞没。
――她是他的怀箴,是他所有的纯净岁月,所有的爱恋、青春以及幻灭。
――可是,没了,都没了……
……就在双唇相接的刹那,火焰里的连怀箴骤然化为灰烬,被一阵狂风卷上高空。遥远的天心里梵音唱和,密密铺满无数莲花的虚影。
“……叶洲,你变了。”躺在床上,面朝内墙,有着与她一样相貌的“白莲宗主”忽然开了口;声音从被褥间传出,显得那样憋闷而陌生。
是……当初的我已经死了――当初我们都已死去。无论有没有亲身经历紫极门下的那场血与火;无论想与不想,我们都要与自己的过去作别;非如此不可。
“也许吧……但属下对‘白莲’一片忠心赤胆,永远不会改变。”他回答。
情已矣……归无计……
***
连长安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样东西,赫然是纷飞的光线中扎格尔的笑脸。一瞬间她险些又生出了做梦的错觉,刚想开口问什么,扎格尔已飞快答道:“这里是麒麟堂;陈郎中看过你了,说没大碍,养养就好。”
“是你……带我回来的?”连长安问。
扎格尔手里的调羹一下一下敲着碗底,叮当作响。他显然是没怎么做过这种活儿的,动作笨拙以极,仿佛那勺子是根千斤重的大棒槌。
“喝点参汤,”他哄她,避而不答,“陈静说你伤了元气,要多补一补;这可是好东西。”
“你带我回来了?他们呢?叶洲呢?”她依然追问不休。
扎格尔撇了撇嘴,放下碗:“他差点杀你,你还惦记他?我听你的,抓住那丑女人,然后拿她换了你回来。叶洲留在那儿了,他让我告诉你什么花花草草,还有他会为‘真正的白莲’去死什么的……”
――真正的白莲?连长安不禁骇笑。她该恭喜他,终于“求仁得仁”了吗?
“……长安?”扎格尔忽然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连长安一双浓密的眼睫微微眨动,侧过脸去看他。
“跟我走吧,长安,跟我回草原去。我会送你最好的马,我们一起并驾齐驱。我会带你去追逐星空下奔跑的狂风,去倾听一望无际的旷野的声音;我保证你从没有见过那么高那么蓝的天,你只要抬起头来,那蓝色就把你吸了进去,你就会把一切烦恼都忘了。”
扎格尔这样说着的时候,就连表情也变得平静悠远、隐隐发光……他仿佛真的已经看到了故乡的蓝天;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摘下头顶的白云。
“那是你的草原,并不是我的……”连长安听见自己的声音静静流淌,“扎格尔,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我们无法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