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71/180页


杨赫伏在一道屋脊之后,不禁皱眉;比起叫他直闯刀山火海,也许“随机应变”这四个字还要更难出几分。隔壁院子便是白莲诸人的落脚处,可眼下他分明等了这许久,除了两声野猫的嘶叫,竟没听到半点声息。难道自己真的来晚了?

暗夜寂寂,耳鼓中怦怦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响,到最后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膨胀又收紧的生硬节奏里。若再无动静,那么自己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冒险一探,或者彻底放弃立时回转――计划定然有变,宗主需要他。

便在这时,黑暗里传来一阵刮擦声响,像是最轻微的金属的碰撞,抑或是什么沉重的钝物从青石地砖上拖过……杨什长凝神静听,可那声音又消失了。

他已不能再等,当机立断单手在屋瓦上一撑,人已轻飘飘飞起,影子般轻盈地掠过两重房檐,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向脚下张望。

四四方方的院落中竖着一只大火盆,火焰业已熄去,只剩下明明灭灭红色的余烬。可他第一眼看到的并非这余烬,事实上他根本无暇顾及周遭的一切,杨什长全部的目光都被地面上一道窄长的紫色所吸引。

他愣住了,全然无法移开眼,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像是条丢在地上的闪闪发光的绦带,像是天上璀璨的银河――亮紫色、仿佛正在燃烧一般闪烁着的银河。

――那紫色溪流蜿蜒淌过多半个院子,淌向左侧一排厢房,从两扇木门下头钻了进去。

***

一切都如同预料,一切都平安顺遂。可是连流苏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她回过头去,在空旷的长街上久久伫立,幕离被夜风吹起,于肩后飘荡。

“……你们听见了吗?”她忽然问。

欧阳岫中了她的夺魂术,已经是个木偶了,自然不会回答;是身侧另一位年轻的白莲之子凑上前来,问:“宗主,您有何吩咐?”

方才,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叶校尉……叶校尉您怎么了?”声音随风传来,犹如耳语,很低,却赫然很清晰――这当然是错觉,他们离开叶洲伏尸的院落,少说也有十七八条街巷了。转过这个路口,眼见便是廷尉府的高墙。

于是流苏摆摆手:“没什么……斥候回来了么?前头可有动静?”

有人跪伏于地:“禀宗主,万无一失。”

幕离之下,连流苏也不由微微一笑。

廷尉府的高墙是用大块条石混着糯米浆修筑而成的,外头还抹了一层厚厚的泥灰,高耸光滑,连个搭手处都没有。但这难不倒身经百战的白莲,只听暗夜里道道劲风,五六柄如意爪、七宝钩早搭上墙头,粉尘簌簌而落。

勿须多做吩咐,就像是旧日里千百次在校场上习练过的那般,白莲诸人除却留在墙外接应的数名,其余的全都依次攀上墙去,手脚无声无息。

最后越过高墙的是‘白莲宗主’,她搀着腿上有伤的欧阳岫,身形飘忽,宛若腾云。

高墙那一面是郁郁葱葱的花园,祭酒柳城走过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禀告宗主,手下人业已成功拔去了两道外围岗哨,控制了廷尉府的后门。连流苏颔首,玉白的十指比划了个手势,柳祭酒面上顿时阴晴不定。他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连流苏当即冷哼半声,视他如无物,手臂向前一挥,身子已当先窜了出去。

――她不必回头,她知道他们都会跟上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他从没说过“同生共死”――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也许所谓的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在一起,悲伤也在一起;负担各自也负担彼此,相依相伴一路同行,走到哪儿算哪儿……等到了有一天,男人死了,或者女人死了,剩下的那一个就把所有该做的都做了,然后狠醉一场,痛哭一场,形影相吊继续上路……

――只是不能忘……一辈子不能忘……

这是我的爱情观……

【三八】生尽欢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渔家傲》***

三十余人在花树间飞快穿梭,头顶斜刺出来的枝条不住抽打,脚下的泥土沙沙作响。不时有戛然而止的闷哼从前后左右传来,那都是在林中巡回的廷尉府士卒――白莲之子们没有一次失手,没有泄露半声不该有的呼叫。

后园并不算大,众人很快找到了目的地:那是花树间一栋低矮的石造小屋,屋前有大片空旷的开阔处。此时此刻,空地上停着不少木造囚车,囚车旁则逡巡着十余名披坚执锐的守卫――半数囚车里装满了人,还有半数则是空的。

石造小屋内不断有人进出,一趟一趟挟出若干乱发披面满身血污的囚徒。沉重的锁链在地上拖行,叮当碰撞,没有人说话,仿佛这是一场荒诞的哑剧。

过了大约一顿饭工夫,所有的囚车都被填满,石屋中,有人从内里关上了厚重的大门。祭酒柳城伏在一丛灌木后面粗略点算,俘虏足有六七十人之数。六七十位弟兄!他不由满心大喜;却又隐隐觉得不安――押送的廷尉远比自己预料的少多了,只得二十余名,其他的全都踪影不见。

许是……老宗主在天有灵吧……他这样对自己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抚怀中那颗狂跳的心。

风声擦着树梢狂奔而过,听在耳中宛如鬼哭。忽然鞭子利响,顺着空地旁唯一一条蜿蜒小路,囚车辘辘移动,鱼贯而行,碾碎两旁枯枝投下的斑驳阴影。白莲宗主一声令下,众人已疾扑出去;所有的兵刃一齐出鞘,一阵哐啷啷的鸣叫。没有谁喊出冲杀的号子,只是各个血红着双眼――准!狠!一击毙命!

柳城手中的分水峨嵋刺顺着甲叶的缝隙捅了进去,再拔出时半条胳膊都被喷出来的鲜血染透了。弹指之间对手尽皆倒地,只有两三位白莲之子受了轻伤,计划进展得再顺利不过――可是他的心却赫然跳得更快了。

众人从死尸身上剥下甲胄、搜出腰牌,利落换装,一切行动都在夜色的掩映下完美无缺。不过片刻,复又推着囚车辗转而去,直向廷尉府的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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