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91/180页


――这样也好,既然连这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的贱奴也能逃过处罚,那么自己的失职之罪,更加不算什么了吧?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那浑然吓傻了的贱奴呵斥:“还不快跪下谢谢塔索和塔格丽?”

“阿哈犸”恍若无闻。他只是一直看着那个女人,目不转睛,直到胸口忽然一热,眼前的世界彻底模糊。自紫极门上的那一日起,纵使之后有无穷苦楚、无尽绝望,这却真的是他第一次落泪――愤恨的泪水,喜悦的泪水,混杂着思念、怒火、痛楚、悲伤……一切一切的泪水,莫名流淌。

――他以为……她死了。

――他一直以为……她早已死了……

害他从繁华与光荣的云霄中一落千丈,如今只得在污泥里苟延残喘的始作俑者正骑在马上,站在他面前。他真想一伸手扭断她纤细、妙曼的脖颈,心底却又同时生出种可怕冲动,想将她死死抱紧,死死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或者干脆点起一把火,把两个人一道活活烧死、烧得一干二净算了!

马上的她忽然回过头,微皱着好看的眉,用汉话向身边的男子道:“扎格尔,我知道……习俗就是如此,但他们都是人啊,不能尽量……尽量温和的对待么?”

她的同伴呵呵笑,点了点头,用胡语飞快吩咐了句什么。持鞭人立刻躬下身子,右手握拳抵在心口,毕恭毕敬答应:“亚克。”说完一回身,鞭子打在地上,尘土四飞,对阿哈犸喝骂:“你!怎么还不下跪谢恩?”

阿哈犸遍体流血,兀自岿然不动,只有目光像钉死在她身上似的。

她分明在为他们求情,但倒在地上魂飞魄散的老头子皮二却用极低极低、近乎耳语的声音恶毒地咒骂:“蛮子的小娼妇!”

――除了站在他身边的阿哈犸,没有人听到。

“……不必了,”塔格丽一摆手,温和地吩咐,“给他们两天假吧,怕是伤得很重啊……”

她说完,再次回首向她的同伴;她的同伴也转头看她,两个人眼中满是如胶似漆的甜蜜,那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阿澈啊,我这个亲妈真的不想虐你,你要相信我还是爱你的,主要是大家觉得你该虐……阿弥陀佛……这章我推翻重写了一次,所以今天又晚了……我又说“又”了,唉……ps:男人真是一件超级浪费时间的东西!

【四七】飘然旷野

你曾听过伤口愈合的声音吗?就像是鲜嫩的绿芽从烈焰烧夷的焦土下钻出,一点一滴覆盖荒芜,一点一滴凝聚生命;周身血液疯狂流窜,简直要如煮开了一般汩汩沸腾起来――这并不是那一日奴隶头子留下的鞭伤,那个伤在第三日上差不多就痊愈了,只留下七八道鲜艳的疤痕。从那天起,奴隶同伴看向他的目光,都跟看鬼一样。

――也许我早就是个怪物了,阿哈犸不由微笑,不由想。

从那天开始,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日,他们这些运气好到了极点的贱奴们再也不用搭筑金帐,再也不用挨鞭子了。就像是牛羊牲口,塔索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如今的阿哈犸、皮二、还有当初在场的那三四十人都被送给塔格丽作为私产,护送她与塔索一路向西南旅行,去往草原上最传奇的密地:恶魔雪山。

“……你真的……不想逃么?”昨夜,当夜深人静,当匈奴人口中的“阿提拉的马鞭”悄悄爬上天顶,始终躲着他的皮二忽然出现了。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经逢大变,这个身体对于那些即将到来的危机,似乎有了某种诡异的感应能力。

老头子干瘪的脸在星光下皱在一处,像是一枚丑陋的胡桃;见他不语,忙催促道:“白天你也看见了吧?咱们离雪山已经很近了,再不想办法,大伙都会没命的。你真以为那□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告诉你吧,蛮子之所以带咱们来,是因为那雪山上的妖魔是生吃人肉、生喝人血的,咱们不过是准备好的活祭!”

阿哈犸的眉头一跳,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

老头子漾出些微得色:“那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不过你仔细想想,若不是阴谋诡计,难道那些蛮子还能当真发了善心了?”

胡人就是胡人,胡人都是茹毛饮血、黑心肝的蛮夷――阿哈犸再次沉默,显然这句话他无法反驳;皮二察言观色,连忙趁热打铁:“他们都不同意我来找你,说你是个没骨头的废物,只会坏了大事;但是那天……”老头子微顿了一下,轻声续道,“那天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死了,我虽没和你说,但心里一直明白……何况,要是我们都逃了,只留下你,你肯定活不成的。”

一股热流猛地自怀中升起,径直抵在喉间;阿哈犸几乎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了!这算什么?报恩么?怜悯么?抑或者……某种类似于手足同道的奇妙温情么?

曾几何时,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哪怕倾注酷刑倾注死亡,都是“皇恩浩荡”。可这“恩”,到头来有谁当真?当他躺在御榻上奄奄一息生不如死之时,他们全都忙着向新的主人叩拜,谁还记得他?谁还记得自己口口声声对天盟誓说的那些话?

他曾有过一个兄弟,在孤独、冰冷的儿时,只有他陪着他长大。后来有好几次,他都摇着那柄华丽的折扇,用懒洋洋的嗓音调笑道:“阿澈,你可小心了,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你小子当年可狠狠咬过我一口,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他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只是对于他与他一样寂寞的童年时光,一个值得怀念的记号……谁知道,他果然记得,一直记得;然后趁其病,取其命;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反咬一口,取而代之。

――于是他就落到了这般境地,落到要被一个昏聩的老头子“怜悯”的地步。那股突如其来的温情与善意,实在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万分!

……阿哈犸再也难以抑制,于夜风中愤怒的咆哮:“滚!”

“你!你!你!”老头子皮二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慑,连连倒退数步,才算稳住了脚根;当即也气不打一处来,“我一片诚心诚意,你却不识好歹;难道你真的被……真的被那妖妇的美色惑住了不成?他们都说……他们都说你这些天一见到那妖妇就失魂落魄,我还不信……”

阿哈犸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无法克制地再次咆哮出去:“快滚!”

皮二再退两步,皱巴巴的脸孔上一片惊慌与迷茫。面前这个满身疤痕的大个子似乎突然变了一个人,周身散发的威势几乎要将他压趴下了……可是,不成的,自己来时不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若他不肯答应,干脆就……否则一旦消息走漏,这三四十条人命,就全都完了。

哆哆嗦嗦的老头子将手伸入怀中,哆哆嗦嗦拔出一柄弧月短刀――这是那人给他的兵刃,吹毛断发。他双手握定刀柄,几乎是闭着眼睛便直冲了出去!然后……刀锋入肉,那触感从刀柄传上手腕,又从手腕传入脑海――皮二尖叫一声,松开手指,整个身子软倒在地,好半晌,方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向远处去了。

――那兵刃刺过来的时候,阿哈犸没有避也没有让;直面着泠泠寒芒,他甚至想,若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也许是种甘美的结局啊……可是,上天还是不肯放过他,刀尖从左侧肩胛下的缝隙间刺入,比心脏的位置堪堪高出一寸。

――生与死,命运的温柔与残酷,从来都只有这一点点距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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