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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侠传》全集【实体书精校版】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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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序

赵苕狂

我少时读太史公之游侠传,末尝不眉飞色舞,呼取大白相赏也。及长,又读琴南翁所译

之髯刺客传,又末尝不眉飞色舞,呼大白而相赏也。自後,饥来驱我,行役四方,遂废读书

之乐。

即偶有所读,强半又为风怀渺之词、儿女绮丽之作,欲求能鼓荡我心、激励我志,如彼

游侠传、髯刺客传二书者,迄末可得也。

兹者,佣书海上,世界书局主人沈君忽以不肖生所着之相示:则巨干盘空,奇枝四茁,

豪情侠态,跃跃纸上,固可与前之二书,鼎足而叁也。不禁色然而喜,跃然而兴;而前日读

书之乐,不啻复一温之目前矣。所可慨者。则前此我方在血气末定之时,跳踉叫嚣,窃欲取

书中人以自况:今则中年哀乐,壮气全消,不复有此豪情矣。

斯可哀耳!

至此书措词之妙,运笔之奇,结构之情严,布局之老当,固为不肖生之能事。凡爱读不

肖生文字者,类能言之。且每章之末。复有施子济群为之加评;朗若列眉,固不待余之词费

矣。

是为序。

民国十二年暮春苕狂书于海上之忆凤楼

第一回 装乞丐童子寻师 起宝塔深山遇侠

从长沙小吴门出城,向东走去,一过了苦竹坳,便远远的望见一座高山,直耸云表。山巅上一棵白果树,十二个人牵手包围,还差二尺来宽不能相接;粗枝密叶,树下可摆二十桌酒席,席上的人,不至有一个被太阳晒。因为这树的位置,在山巅最高处;所以在五六十里以外的人,都能看见它和伞扒一般,遮蔽了那山顶。那山横跨长沙、湘阴两县,长只六十馀里,高倒有叁十馀里。从湘阴那方面上山,虽远几里路,然山势稍缓,走的不大吃力;从长沙这方面上去,就是岩峻削,不是精力极壮的人,决没有能上去的!长沙、湘阴两县的人,都呼那山为隐居山。故老相传说:那山在清初,很有几个明朝遗老隐居在里面;遂称为隐居山。

这隐居山底下,有一个姓柳名大成的,原是个读书人。只因读过了四十多岁。尚不曾捞得一个秀才;家里又有不少的租遗产业,父母都亡故了,便懒得再去那矮屋里受罪。他夫人陈氏,容貌既端庄,性情又贤淑,因此伉俪极为相得。中年才得一子,就取名一个迟字。

那柳迟生长到四岁,无日不在病中,好几次已是死过去了!柳大成延医配药,陈夫人拜佛求神,好容易才保留了这条小性命!然性命虽保留了;直病得枯瘦如柴,五岁还不能单独行走!

加以柳迟的相貌,生得十二分丑怪:两眉浓厚如扫帚,眉心相接,望去竟像个一字;两眼深陷,睫毛上下相交,每早起床的时候,被眼中排泄出来的污垢胶了,睁不开来;非经陈夫人亲手蘸水,替他洗涤乾净,无论到甚麽时候,也不能开眼见人;两额比常人特别的高,颧骨从两眼角,插上太阳穴;口大唇薄张开和鳜鱼相似;脸色黄中透青:他又喜欢号哭,哭时张开那鳜鱼般的嘴,谁也见害怕。

柳大成夫妇,有时带他去亲戚朋友家,人家全不相信这般一对漂亮的夫妇,会生出这麽奇丑的儿子!只是柳大成夫妇,因中年才生这个儿子,自後并不曾生育;夫妇两个痛爱柳迟的心,并不因他生得奇丑,减少毫发!

柳迟到了十岁,柳大成便拿了一本论语,亲教柳迟读书。柳大成夫妇的意思:多久就虑及儿子不能读书,不过打算略试一试;若真是不能读,便不枉费心血!谁知只教一遍,即能背诵出来;柳大成逐页的教,柳迟竟能逐页的背;并且教过一遍的,隔了十天半月问他,仍然背的一字不差!这才把柳大成夫妇,喜欢得不知如何才好!但是柳迟虽有过目成诵的天才,却是极不愿意读书。不愿读书,本是小孩子的通病;只是普通不愿意读书的小孩,必是贪玩耍;那怕玩耍的极无意识,集合无数小孩叁个成群,四个结党,闹得个乌烟障气!这类顽皮生活,总是寻常小孩,免不了要经过的阶级!

这柳迟很是作怪:他从来不曾和左邻右舍的小孩,在一块儿闹过一次;也不学那些小孩玩要的举动,他不读书的时候,不是坐在位上6抬起头呆呆的望楼板;便是站在丹墀里,发了呆似的,望半空中飞走的乌云、白云。有时数墙上的砖,有时数屋上的瓦;见人家厅堂上悬了屏条,屏条上写的是大字便罢,若是小字他必得从头至尾,数蚌清楚;柳大成夫妇也禁止他不了!

这麽过了两年,他却练成了一种极奇特的本领:凡是多数在一块儿的物件,一落他的眼,即能说出一个数目来,不多不少!他的性质,虽不欢喜和小孩做一块;只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他倒欢喜去亲近。那地方上年老的人,也都喜和他东扯西拉的说笔事。

是这麽和许多老头儿,混丁一年,柳迟的性情改变了:见了寻常混做一块的老头儿,他都不大答理了;却看上了一班叫化子。凡是来他家讨钱、讨饭的乞丐,他在里面,一听得这声音,便和甚麽最亲爱的人到了一般,来不及的跑出来;给了钱又给饭,又给衣服,还得问那叫化的姓名、住址。

有时高兴,约齐了无数的叫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聚做一块儿;他自己也装成一叫化模样,或在桥洞底下,或在破庙里面,大家说也有笑也有。若是天色晚了,便不归家,拣一个和自己说得来的叫化,在一条稿荐里面睡觉。柳大成夫妇虽痛爱儿于,但见儿于这般不长进,也实在有些气忿不过,将柳迟叫到跟前,训饬了好几次:无奈柳迟听了,只当耳边风,一转眼,又是右手拿棍、左手提篮,跟老叫化走了!

湖南的叫化,内部很有些组织,阶级分的极严;不是在内部混过的人,绝看不出这叫化的阶级来!他们显然的表示,就在背上驮的讨米袋;最高的阶级,可有九个袋;以下低一级,减一个袋。柳迟和许多叫化混了叁年,背上已有驮七个袋的资格了。

一日,他讨了一袋米,走一个村庄经过。见晒稻子的场里,有十来只鸡,在青草里寻虫蚁吃;其中有一只老母鸡,大约有四五斤重。柳迟从袋中掏出一抓米来,把老母鸡引到跟前:顺手抢鸡项脖,左手往鸡肚皮下一托,那只老母鸡,就到了柳迟的手;只翼膀略扑了两扑,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他们同伴偷鸡的手法,都是如此。

最难偷的,是大雄鸡;雄鸡会跳跃,不肯伏在地下不动。老母鸡的性质,见人向他伸手,十九伏在地下;不过去攫的时候,总得叫一两声;所以下手就得抢鸡项脖,使它叫不出声,左手托箸鸡肚皮,鸡自然不会叫了。

柳迟既得了那只老母鸡,即走到河边拾了一片碎磁,把鸡杀死;并不拔毛,只破开肚皮,去了肠杂,放下些椒盐、五香、酱油、白醋之类的东西,在鸡肚皮里面;拿线扎了起来,调和许多黄泥,将鸡连毛包糊了。再从身上抽出一条大布手中来,把讨来的米,倒在手巾里,就河水淘洗乾净;用绳将手巾扎好,也用湿黄泥包糊。然後走到山中,寻了些枯枝干叶,拣土松的地方,堀一个尺来大尺来深的洞;先把黄泥糊的母鸡,放在洞里;将枯枝干叶,纳满了一洞;取火点燃了,接连不断的添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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