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全集》第2/355页


每到此时,我都需要全力忍住,哈欠会传染是它的事,但主子能做的事,奴婢未必能做,这就是主仆有别……不过,我常想,我只所以如此忍得住,是不是因为太有自知之明?其实,我更想奉劝天下人,如果哈欠没有人家秋公子打得这般好看,还是不要打……

“小海,今早吃什么?”公子闭着眼问。

“凉拌三丝、肉沫茄泥、白灼芥蓝,还有一个炒青菜。主食是白面卷子。”我的主子,早膳最喜素食,午膳则要荤素搭配,至于晚膳便是随兴所欲了。

“还是我的小海可人疼,这些菜都合本公子胃口。”

“谢公子。”我目朝前方,竭力不去向公子此时的脸容扫去一眼。这个时候的公子,有极大的欺骗性,会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较常人俊了些、干净了些的无害哥儿。但我可是见过这个人最本质的面目,那样浑身挂着别人与自己血的公子,那样两眼藏着噬兽的公子……

“在想什么?”公子的话温热的吐息吐在我颈上,清似屋后山泉的音质就在耳边。

我一惊。是呵,在想什么?怎在大白日的,想到了那久远的事?

“把衣服拿过来,我要起了。呆丫头,一大早就发呆,说不好哪一天就让人当呆瓜卖了!”他拍了我头顶一下,最后的一句,是含在哈欠里咕哝出的。

唉,可怜的我。在旁人眼里,我怎么也算是个伶俐勤快、本分尽职的乖丫头,而在公子嘴里,是一个百年不变迟钝木讷的呆丫头……不过,这“昵称”倒没有打击我,就如同公子每早倚在我身上等待自己彻底清醒时这段看似亲昵的依偎,亦改变不了我和他实质的疏离一般。

我是公子的贴身丫头,公子不相信我,一如他不相信任何人。

公子是我眼下的主子,我不相信公子,一如我不相信任何人。

公子从来没有忘了在膳前用服用避毒丸的习惯。

我亦从来都期盼着他不要祛除这个习惯。

我和公子,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结识,在颠沛流离的逃亡中,彼此成了对方握在手里的那一根代表希望的稻草,逃亡结束时,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一个曾见着他最落魄的面貌最本质的面目又曾共历生死的人,于是,留下我做了他的丫环……嗯,其实,以他的行事作风,杀了我也算正常……

“你又做恶梦了?”

公子问这话时,我正将昨晚就备好的海蓝长袍侍候着他穿上。我生来有一个本事,对于做惯做常做顺手了事情,不管专不专心,经不经意,该做的事仍然会做,且一丝不苟的做……

“还是不想说?”

“嗯?”我抬眼,公子的五官近在盈寸。我承认,哪怕这张脸从远到近看了这么多年,哪怕对这脸面皮下的本相无比清楚,我还是要承认,公子……很好看,尤其这双打着涡漩的墨色眼瞳……将手底下衣料的细褶抚平,“奴婢给公子倒水净面。”

“小海当真如此神秘?对本公子不说,对亲如兄妹的得多得满不说,想要取信我的小海,难呶。”公子用含谑带笑的语调追着我过来。

“取信小海,肯定不比取信公子来得难。”这人,五十步笑百步,不看看自己,谁能取信得了他?我给他递了盐水与毛刷,趁他漱口的当儿,将泉水倒进净面盆里,浸湿了棉质面巾,奉到他跟前。他却微倾了脸,“我还是喜欢我的小海给我净面。”

哼,什么清风公子,什么四公子之首,在我小丫头眼里,也就无赖一大只,而且是只准州官放火的无赖,还是五谷不分四脚不勤的无赖,也不体谅我人小个小,他纵是半倾了身我还是要高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得着他一张脸,总要人侍候就是!

我啊,也不客气,拿他当成一根木桩,靠着这木桩,我将整张面巾覆他脸上,指尖轻揉着他的太阳穴。灵泉山的山泉水很灵,可以醒目醒神,第一遍擦上去,公子整张脸便真正醒了来,眉目间,多了几分神采……

“你的梦,还是不能说?”

这人总是如此,总想趁我走神时候窥我心思。我告诉自己,没听到。

第二章

公子姓秋,名长风,是江湖“清风明月,秋水长天”四公子里的清风公子。听费得多说,公子的父亲在国都任大苑公,是什么三公之首,位极人臣。我一个小小丫头,自是不懂这些。费得多还说,公子现在的生活算是隐居,亦是告病休养……嗯,虽然我看不出这位仅是比大熊衰弱那么一点点的主子哪里有“病”……咳咳咳……好丫头是不该枉论主子是非的。也就是说,公子早晚要回到朝中任职。这个“早晚”,早有多早,晚有多晚,我不是不好奇,不是不想提前悉知了也好早作打算,但公子不会说,费得多大哥不能说,还有一个费得多大哥的妹妹,费得满姐姐,她虽然疼我,但更忠主子,也必定不会告诉我。于是,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毕竟,小丫头的日子,除了有一个最会使唤小丫头生怕小丫头一得清闲便会长毛发霉的主子是美中不足以外,还算快活。

侍候主子用完了饭,我如每一日,开始了里里外外、边边角角的打扫……嗯,声明,这与主子的欺榨没有关系,我喜欢干净,喜欢由里到外由边到角的干净,这是自小养就的习惯。

那时,长年食用香兰草补充体力,有着那样一个幽美名字的药草,每咬一口,苦涩滋味且不说,汁液赤红如我失去的血,且似乎不甘被我蚕食,每每溅得四处都是,我每每挣着残得只剩两口气的身体,来擦拭抹洗。而冯婆婆会强把我按下,拿缎带将我固在床上,再滚着肥肥胖胖的身子,一个人将里外处处打扫得纤尘不染……随着长大,我学会了如何吃食香兰草才不必让它“血”流满地,也爱上了纤尘不染的洁净……

“小海,我去镇上,你不是说要我带东西回来?”

我应了一声,将事先写好的清单递了过去。费得多瞄一眼,皱起粗粗短短的眉毛,“小海,你为啥不同我一起上街?你说你一个小丫头,作啥这样懒呢?上了街,你也好买些新鲜物事,买些花膏香粉……”

有时,我怀疑,费得多大哥和费得满姐姐携手投胎时是不是投错了皮囊,前者多话的象个婆婆,后者虽不是惜字如金,但总不会激起人想拿一把棉絮塞了那张嘴求个清静的冲动。“大哥,您再不走,赶不在午膳前回来,公子就喝不到骨头汤了。”其实,他赶得回来,公子也喝不到,熬骨头汤历时弥久,还要拿砍刀劈了取髓,耗神又耗力咩。

“那我走了。”费得多大哥还算识趣,“嗵嗵”将步子迈得山响。我低头去拨弄晒在木架圆篾上的青梅干,这东西晒干了洗净了,用来泡茶,祛火养心,小海喜欢喝。正巧公子也有眼光赏识,我殷勤晾晒,讨好自己,顺便讨好不易讨好的主子……

“小海。”

哦唷!我吓一跳,惊瞪着这张去而复返又在眼前放大的脸,“大哥,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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