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入血》第62/96页


  保良哭了,他的眼泪已经积存多年,他的眼泪代表了对母亲,对父亲,对童年和家乡的全部思念。他再也不愿控制,他要在姐姐的肩头,让悲伤纵情而出!

  “姐,我一直找你,我特别想你……妈让我找你,她让我一定要找到你!”

  但姐姐没有哭,她的脸庞神经质地抖着,目光回避着保良的哽咽。她的声音也有几分陌生,变得那么虚弱迷离。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你出去,我不认识你……”

  保良摘下了左耳上的耳环,他把耳环端到姐姐面前,他坚定地说:“这是妈给我的,她让我带着它找到你,妈说你看见它一定会想家的!姐,妈给你的那只耳环呢?妈在你结婚的时候送给你的那只耳环呢,还在吗?”

  姐姐低了头,往屋里走,嘴里依然喃喃地说:“我不认识你,我没有耳环……你跟妈说,我早就不是她的女儿了,我早就不是陆家的人了。你去跟妈说,我早就把你们都忘了!”

  “妈已经死了!”

  保良喊了一下,他已泣不成声:“妈早就死了,她死的时候……让我一定要找到你!她说你只要见到这只耳环,你就见到她了,她也就见到你了!”

  姐姐呆住了,她的眼睛里,忽然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她的喉咙里,忽然滚动着压抑不住的呜咽:“妈死了……妈死了?”

  保良上前,伸开双臂,再次抱住了姐姐,姐姐也抱了他。姐姐终于哭出声来,姐弟二人终于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保良没有再回“强龙”。

  他为“强龙”号买的菜不知扔到了哪里。

  那天晚上,他就住在了姐姐的家里。那个不眠之夜,既亲切又陌生。天快亮时姐姐说你睡会儿觉吧,并且伸出手来,像保良小时候那样,摸了他的头发。

  那个晚上保良说到了母亲,说到了母亲对姐姐的刻骨思念,说到母亲对保良的临终嘱托。他也说到了父亲,说到父亲的婚事和后来的家庭不幸;也说到了自己,自己的打工经历和之前的离家出走。夜深时分姐姐从柜子里把母亲的另一只耳环拿了出来,给保良看,两只耳环并排放在一起,让保良再次热泪盈眶。这对镶钻的耳环珠联璧合,象征着团聚,也象征着母亲的心愿终 于达成。但姐姐没有敞开谈她自己,她只说她这几年一直和权虎共同生活,还说她的儿子已经六岁,取名叫权雷,小名就叫雷雷。保良说姐你这些年想过家吗,想过回家看看爸妈吗?姐姐想了一下,摇头,说没有。她说:权虎恨你们,他家破人亡,已经够惨的了。我既然嫁了他,就得跟他在一起。我的这个命,就注定了只能有一个家,我要了这个家,就不能再要原来的家了。

  保良问:“那我姐夫对你好吗?”

  姐姐没有马上回答,但她的眼圈红了,良久才说:“挺好。”又说,“他以前,很爱我,真的很爱我……”

  保良问:“那现在呢,现在他还爱你吗?”

  姐姐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父亲把人家一家都给毁了,人家再怎么对我,都是应当的。”又说:“不管怎么说,他对雷雷不错,这就行了。”

  保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权三枪杀了人,姐夫知道吗?姐夫和权三枪还有来往吗?”

  姐姐半天没有说话,她低头想了很久,开口反问保良:“你是不是……公安局派来的?”

  保良说:“不是,可权三枪犯了杀人的罪,如果姐夫知道了还和他在一起,姐夫也就犯罪了。姐,我是怕他们连累了你,我怕你不懂法律,稀里糊涂地卷进去。”

  姐姐摇头,说:“他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保良问:“姐夫干什么去了?他把雷雷带到哪儿去了?”

  姐姐说:“他们出去做生意去了。”

  保良问:“那干吗要把雷雷带走?”

  姐姐说:“他不想让雷雷单独跟我留在家里,他怕我跟雷雷说他外公的事。”停了一下,又说,“他怕我带着雷雷找我爸妈去,他怕我把雷雷带跑了。其实我不会跑的,我早就告诉他了,我已经不是陆家的人了。”

  保良说:“姐,姐夫要是对你不好,你可以离开他的。他要不给你孩子,你可以到法院去告他。一般法院都会把没长大的孩子判给母亲带的,你别怕他。”

  姐姐摇摇头说:“他是我丈夫,他是雷雷的爸爸,他过去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去告他,我怎么会告他!”

  保良说:“那,你就真的一辈子不认我们了吗?”

  姐姐说:“我不是说过于吗,我的命,已经定了。谁也改变不了命。”姐姐停顿了一下,又说,“保良,其实你跟姐姐的命是一样的。爸爸不是也不认你了吗。咱们的家,是小时候的家,现在咱们长大了,就得像鸟儿长大了一样,各自飞各自的。你今后飞到哪儿去,你自己知道吗?”

  保良也不知道他今后会飞到哪儿去,哪里的枝头,才是他永远的窝。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和姐姐一起去找父亲,他想让姐姐带上她的儿子,一起去找父亲。他和姐姐都需要一个家,这个家飘弥着炊烟和笑声,充满了亲情的互慰。他从刚才巷口那一幕已经看出,从姐姐的语调中也已经听出,姐夫现在对姐姐非常不好,他甚至不让她单独接触孩子,这显然已经构成了家庭暴力和精神虐待。姐姐只是心理上自觉有愧于姐夫,所以在感情上甘受控制。如果这样分析,姐姐其实并不幸福。姐姐还这样年轻,她不该这样终此一生。如果姐姐能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去找父亲--保良这样幻想--然后三代同堂地生活在一起,那他一定再也不惹他们生气了!他一定听父亲的话,听姐姐的话,帮姐姐好好照顾她的孩子。他一定会全心全意爱这个家,爱这家里的每一个亲人!

  保良知道,这是幻想。

  这是幻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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