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入血》第95/96页


  保良听得非常认真,但神态上已五更多反应。少顷,他缓慢地将身体移下车座,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门去了。

  保良知道,自己真的垮了。这八层楼,他爬得很慢,中间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休息了三次,三次他都止不住失声痛哭。整座楼没有一丝灯光,只有楼梯拐角的窗口透露着一块残缺的月亮。保良压抑着冲击肺腑的嚎啕,把哭声压得细碎而且沙哑,却压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摔在台阶上的声音。楼里的邻居们都已睡熟,没人知道在这条漆黑如墨的楼道里,有个七尺的汉子哭得像个被人遗弃的儿童……保良爬到顶楼,用钥匙开门的手已无力颤抖。门开后他恍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他看到卧室里居然亮着幽黄的灯光!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才用几乎失声的呼喊,喊出了一声:

  “雷雷!”

  卧室的灯光里,立即有了回应:“舅舅!”

  保良冲进屋子,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床上的雷雷,而是坐床沿上的女孩菲菲!

  菲菲站起身来,刚叫了一声:“保良!”就被保良双手揪住,重重地推到墙上。保良疯了一样大声怒吼,这声怒吼似乎证明他伤尽元气的肢体,还能进发出最后的力量。

  “你到底要干什么!”

  菲菲的喉咙被保良的一只大手凶狠地扼住,那一刻几乎气断声噎,她涨红了面孔拼命挣扎,挣脱后咳嗽得无法言语。也许是雷雷的哭声救了她一命,保良松开她去抱床上的雷雷。雷雷是被吓哭的,他大概第一次看到舅舅如此狂暴,目露杀机。

  菲菲跑了。

  她在保良松开她后满脸是泪,夺门而出,逃命般跌跌撞撞地一路跑下了黑暗的楼梯。

  保良没有去管菲菲,他抱着雷雷,让雷雷安静。又去卫生间拿了毛巾给雷雷擦了眼泪,在询问雷雷这一天的遭遇前,保良试图让他不再哭。他问雷雷哭什么,是不是让舅舅吓着了。雷雷还在一抽一抽的,说他刚才以为菲菲阿姨要死了,他看见她翻白眼了。保良看看自己的手,那手其实并不大,其实很单薄,他也不知道当情绪失控时这双手怎么会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来。他安抚雷雷,让雷雷摸自己已经变得软软的手,他说:没有啊,你看,舅舅手没劲儿。雷雷真的摸了保良的手,摸了他的每个手指头。和雷雷的手一比,保良的手还是很大的。雷雷彻底不哭了,在此之前保良当然不知道,这一天其实雷雷玩儿得挺开心。

  保良并未估计错的仅仅是雷雷确实是被菲菲接走的,菲菲接走雷雷,也确实是老丘迫使的。从这件事的性质说,老丘和菲菲肯定都算得上涉嫌绑架了,且不管老丘的本意,也许并不想伤害雷雷,只是想借此吓吓保良,逼保良就范而已。

  从雷雷的口中保良知道,当菲菲早上敲开保良家门时雷雷还以为这就是舅舅派来接他的那位阿姨,而且这位阿姨他曾在麦当劳见过一面,惟一让雷雷奇怪的是,阿姨并没领他去学校,而是把他带到公园里。阿姨说今天学校的老师都放假了,你舅舅让我陪你出来玩儿。公园里有一个儿童游乐场,里边有许多好玩儿的游艺和游戏。雷雷从小跟着父母到处走,总在很破很偏的城镇来回转,到省城后又总被关在家里头,上学后也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他从来没见识过这么多好玩儿的。雷雷那一天玩儿疯了。中午菲菲又带雷雷到餐馆里大吃了一顿,下午又去看电影,还带雷雷去了国贸商城,给他买了好几样玩具,晚上又吃了顿比萨饼……总之这一天雷雷享受得犹如过年,很晚才由这位阿姨送回家来。阿姨又说怕他一个人呆着害怕,就留下来陪着他等舅舅回来。

  其实菲菲要等保良回来,并非担心雷雷害怕,而是要向保良告发老丘让她带走雷雷的目的。按照老丘原来的指令,菲菲在骗出雷雷以后,应把雷雷带回她自己的家中,听候老丘发落。老丘则带人到保良家门口去堵保良,以“人质’’在手威胁恫吓,不料保良从单位出来直接去了医院,所以才没被他们如愿堵到。菲菲和老丘之间的关系,早已过了“蜜月时期”,老丘在外又有多个新欢,对菲菲早就没了兴趣,只是靠菲菲帮他物色炮灰倒卖药丸挣钱罢了。菲菲上了贼船不干也不行了,不于自己没钱花,还要挨老丘打。她本不肯为老丘去骗雷雷的,但老丘两个耳光上去,也就不敢不从了。

  菲菲把雷雷带出家门,路上反复犹豫,不知什么原因,终于没把孩子带回家里。在后来公安机关的审讯中菲菲交待,她当初认为,如果不把雷雷带回自己家里,仅仅带到公园去玩儿,再给雷雷好吃好喝,最后全须全尾的送回家来,就不能算她绑架儿童。而雷雷失踪一天,也满足了老丘威吓保良的目的。这样一来,两面各得其所,都不得罪。

  那天晚上保良没有告诉雷雷他母亲去世的消息。他安顿雷雷睡下后自己再次下楼,到街边的电话亭给夏萱打了电话,告诉她雷雷已经回家,一切安然无恙。夏萱问了菲菲接走孩子的过程,然后让保良最好明天带孩子再到分局来一趟做个笔录。保良问等孩子明天放学以后行吗?他已经误了一天课了。夏萱说也行吧,没问题。

  第二天保良起来,亲自送雷雷上学,告诉雷雷放学后在学校呆着,不许乱跑,等舅舅来接。然后保良去了平安公墓火葬场联系姐姐的火化事宜。中午回家吃饭时看到菲菲的一只手包还落在他家卧室,饭后便拿了那只手包去了菲菲家里。他想借送还手包的机会向菲菲表达歉意,他昨夜确实情绪失控,用力过猛,想必给菲菲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虽然菲菲昨天骗走雷雷也伤害了他,但他对菲菲,无论她跟了多么可恶的人,做了多么可恶事,保良从骨子里,都会原谅她。很久以来他对菲菲的感觉,就像自己的妹妹,永远牵挂她,总想保护她,虽然不会相爱,但总也恨不起来。

  保良赶到菲菲家时没有见到菲菲。听邻居说今天上午有两个民警来找菲菲,敲开门后才发现菲菲被人打得满脸血肿,是邻居帮民警一起把菲菲送到医院去的。民警问菲菲是谁打的菲菲死活不说,就说是在街上被一伙劫道的流氓打的。邻居向保良形容了菲菲的伤势,哎呀,可惨哪,估计这女孩子是要破相了。

  保良赶到了附近的医院,在一间治疗室里见到了菲菲。听护士说警察把菲菲送到这里后,没问出什么情况就先走了。菲菲正在吊瓶子注射抗生素,伤口已经作了清洗,扎了一头绷带,

  还能看到充血的眼窝和高高肿着的嘴巴。但菲菲的神志尚且清醒,见到保良还能流出眼泪,还能伸出手来要了保良的手,抖抖地将他拉向自己。

  保良靠近菲菲,他被抓住的手也轻轻用力,不仅是表示歉意,而且,是一种力量的给予。他问菲菲:“是老丘吗,是他打的你?”

  菲菲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显然认定了保良的估计,保良愤怒地问:“为什么,就因为你把雷雷送回家去了?”

  “保良……”菲菲还能哭出声音,“你别离开我,我想跟你好……我愿意一辈子跟着你……跟着你吃苦挨饿我都愿意……”

  保良明白菲菲的意思,他能体会到菲菲这两年经历过那么多男人,金钱的美好和残酷都体验到了,她应该知道天底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短暂的天堂与长久的地狱,一时的快意和一生的平稳,人总要明白自己到底应该选择什么。一个人成熟与否的标志,也许就是能否允许自己的生活存在缺陷,不尽完美。

  保良想,他就算不上一个真正成熟的人,他总在追求一种不可能的幸福生活,那种生活虽然对很多人来说是那么平常,天然就有,不必追求,但对他来说,却是如此的遥不可及。也正因其遥远,才显得格外珍贵。现在,连姐姐也离开他,跟着母亲走了。他想要的那种生活,那种亲人互慰的家庭,还会有吗?

  梦中的山丘、河流、废窑、院落,院落里的朗朗笑声,还会有吗?

  还有那个美丽的喷火女郎,还会有吗?

  保良在医院为菲菲交纳了五千元的医药费押金,然后又回到了菲菲的住处,找到了那个常给菲菲做饭的邻居,请她为菲菲煲个汤或熬点稀饭,给医院送去。那邻居接了保良给的两百块钱,满口答应。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家庭妇女,人很热情,有点絮叨。保良从她嘴里三问两问,居然问出了菲菲“男朋友”住的地方。邻居曾经去那里给菲菲送过一次她最拿手的扁豆焖面,那天菲菲不舒服,就想吃她这口扁豆焖面。

  菲菲的男朋友?保良想,那一定就是老丘!

  出乎保良的意料,老丘住的地方,竟是一片肮脏简陋的平房。

  这些低矮的平房大概只有不到十年的历史,却显得旧如隔世。这片平房区的居民个个口音难懂,人人面目冷漠,看上去都是外地来省城打工的临时租户。这里阡巷纵横,道路坎坷,走进去才发觉大如城镇,密若蛛网。保良刚刚转了两个路口,就觉南北莫辨,方向顿失。也许这种地方正适合老丘这类做不法生意的人物,混匿其间。

  但保良还是找到了老丘。

  他找到老丘住的院子时老丘正带着他的两个帮凶从院里出来,迎面撞上保良,老丘吓了一跳。从保良的眼神上老丘明白保良显然是专门冲他来的,否则不可能邂逅得那么凑巧。老丘不明白的只是保良此来是要俯首称臣还是强硬交涉,他在惊讶之后马上镇定下来,马上拿出以前用惯的那套伎俩,脸上挤出故作亲热的冷笑。

  “哟,这不是陆保良吗,真有本事能找到这儿来,吃饭了没有?没吃我请客!”

  保良上前,从门边上一个砖堆里抄起一块砖头,二话没说就狠狠拍在了老丘头上,只听砰的一声,那令人快意的闷响几乎和老丘的调笑同时落下,快得不过只有一秒!老丘应声瘫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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