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沽英烈谱全集.net》第12/63页


  第十六章 水生爸抱憾自杀了
  
  水生爸思前想后,终于拿定了主意。
  水生爸艰难地坐起身,克服着一阵阵的晕眩,慢慢地扶着墙站起身子,一手使劲抓住窗棱子,一手向窗户上面的一个墙洞里掏着。
  水生爸从墙洞里拿出一个草纸包儿,打开裹着的两三层草纸,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一手托着纸包儿,一手扶着墙,慢慢地顺着墙边坐下来,两眼盯着纸包儿里的东西,又陷入了沉思……
  此时,水生爸手里托着的是一包儿砒霜!这包儿砒霜是去年夏天治老鼠时,当耗子药买回来的。
  那是七、八月份的时候,水生连着几天出海都遇到了鱼群。水生打来的鱼太多了,吃又吃不了、卖也没人要,眼看着费那么大劲打来的鱼,也不能白白扔了呀。于是,水生就按照爸告诉给他的法子将每条鱼都一劈两开,码上点儿盐,晾在了院子里。到了冬天,近海的鱼少了,这晾好的鱼干儿也是能够充饥的好东西!
  可是,海边上也和别的地方一样,到处都有讨厌的耗子。
  水生晾在院子里的鱼干儿还没有晾好呢,就被耗子发现了。耗子也许在想:怎么把这么多鱼都放在这儿啦?于是,连吃带祸祸还嫌不过瘾,又把别处的耗子都叫了来……水生眼看着快要晾好的鱼干儿都让耗子给糟蹋了,心里一急,买来了耗子药,也就是那些砒霜。水生把砒霜拌上棒子粒儿,又倒上几滴平时舍不得吃的香油,撒在耗子的必经之路上。没几天,就见不到耗子来了。直到鱼干儿都晾好了,水生也没怎么再见到耗子。水生觉得那砒霜挺管用,剩下了一点儿也没舍得扔,就放在了窗户上的那个墙洞里,日子一长,也就逐渐忘记了。唉!没想到,水生是忘了,可是他爸爸却记得真真的……
  水生爸把砒霜托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想到儿子回来后会出现的情景,眼泪便流出了眼窝。水生爸闭上眼,嘴里喃喃着说:“水生啊……就算是爸把你养大了……可也没给你留下嘛呀!爸除了拖累你……也实在是没有用了……我该走啦……从今后,你就得自己疼自己了……唉!人要是真的能有灵魂……爸死了,也不去托生……我就在大海上护着你!”
  水生爸咳嗽了几声,睁开眼,擦了擦眼泪,望着窗外又说:“……水生啊!不是爸不愿意陪着你,实在是……我这当爸的太不中用啦!我、我不能再拖累你啦!哎……你也别太难过……自己照顾自己吧……我……我走啦……”
  水生爸说完,将砒霜吞进口中,嚼了嚼,皱着眉头,使劲咽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水生爸就开始在炕上痛苦地翻滚,两只手将自己胸前的衣服撕破,在心口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红的印子……
  水生在浅海处根本就打不到鱼,刚要把小船向深海中去划,突然觉得精神一阵恍惚,一只手的船桨竟然脱了手。水生心里纳闷儿:怎么好好的脑袋晕了一下?仔细一想,也许是这几天睡觉少了,早上又没吃饱闹的。于是,停下手中的船桨,喘了口气,打算稳稳精神再往深海中去。就在这时,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慌,总感到有什么事儿似的。赶紧坐下来,突然想到爸昨天晚上跟每天有些不大一样,就认真琢磨了一下,心想:哎呀!爸别再有事儿吧!我怎么昨天就没仔细琢磨琢磨呢!不行!我赶紧回去!想到这儿,水生心里立刻就慌了神,赶紧调转船头,拼了命地往回划……
  水生心急火燎,还没上岸呢,远远就看见自己家门口围着几个人。心里轰的一下,当时就扑腾上了!
  岸上的人也发现了水生,几个人高高地扬着手,向水生这边招呼着。水生离得远,海边上又旷、不拢音儿,水生也就听不清人家喊的什么,干脆,玩儿命向回划就是了!
  水生使足了力气,不停地划着桨,时间不大就到了岸边。
  这时,那些刚才还在喊叫的人反而不出声了,都愣怔怔地看着水生,就像不认识似的。水生不用猜也能知道,准是爸的情况不好!赶紧就跑进了屋子。
  水生当时就崩溃了――爸死了!死得那么惨!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水生心里明白呀!水生这个后悔劲儿就甭提了,他一下子蹦上炕,抱住爸的尸体大哭起来……
  乡亲们陆续到了。都是老邻旧居的住着,谁家出了事儿没有不上前的。
  左邻右舍的人们都张罗着,帮着水生打理水生爸的后事。与此同时,人们也都在不停地安慰着水生。水生心里一阵阵地又后悔又难过,眼泪一次次地往眼圈外面滚。哭了老半天终于不哭了,毕竟爸的后事还指着他料理呢,老哭也不是个事儿呀!
  水生花尽了家里所有的钱,在乡亲们的帮助下,给爸买了一套最便宜的寿衣和一口薄皮棺材,总算是能够把爸发送了,也算是尽了孝。穷苦人家,能做到这份儿上,邻居们都认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尽管水生老是觉得对不起爸!
  水生在爸的灵前守了三天。这三天他除了在长辈们的劝说下喝了点儿水,嘴里就再也没进过任何一点儿东西!邻居们知道,在这节骨眼儿上,谁劝也管不了嘛事儿,就只好暗地里注意着,盼着水生可千万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事儿来才好!
  三天的时间也不算长,一晃就过去了。
  邻居们帮着水生把水生爸埋在了海边一片盐碱地上,那是一片什么也不好好长的荒地,没主儿,多少年来也没人惦记着,村里谁家有人离世,大都埋在那里。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片乱葬岗子。
  水生眼看着邻舍们帮着自己料理完爸的后事。心里感激,也不会说个感激话,干脆一头跪在地上,给人们磕头。人们见水生实在可怜,就争先恐后地把水生架起来,陪着水生一起回到了水生家,千叮咛万嘱咐地又劝了老半天,才陆陆续续地各自回家了。
  又过了整整一天,谁也没见水生出过那间屋子。人们担着心,却又不知该怎样去劝,就把王七爷搬出来了。
  王七爷在村里也是个有头有脸儿的长辈人,平时也爱说说道道的,大家总是在遇到不好办的事情时,让王七爷出面。王七爷凭着自己的一把老脸儿,确实也处理过不少难事儿。今天乡亲们把王七爷搬出来,事情也就有了进展。
  王七爷撅着小胡子进了屋,见水生两眼发直、两手托着腮帮子坐在小木凳上发愣。也不管水生正想着什么,径直走到水生面前,一把拉住水生的衣领子说:“水生啊,起来、起来……”
  水生就势站起来,木然地叫了一声:“王七爷,您、您来啦……”
  王七爷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心想:行!看来这小子还是给我面子呀!想着,就拉了拉水生的手问:“水生啊!七爷就问你一句话,你听不听你七爷的?要听,我就还是你的七爷,要是不听的话,你就别认我这个七爷,我扭头就走!打今个儿起,我还就再也不进你的家门儿了!”
  水生虽然暂时让痛苦给弄懵了,但也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哪能让王七爷下不来台呀!就赶紧说:“七爷,我哪能不听您老的……”
  “这就好办!”王七爷唯恐水生一时糊涂说出别的来,赶紧见好就收,打断了水生的话,拍着水生的肩膀说:“这就对了呗!水生啊……就冲这一点,我就敢说,你爸能安心走了!”
  不但水生一愣,连旁边的人也都愣了,心想,王七爷怎么来这么一句呢?你到底想说嘛呀?
  王七爷心里有根,又捋了捋小胡子说:“水生啊,我王七爷不但是看着你光着屁股长起来的,也是看着你爸从小长大的!别看你不了解你爸,我可是了解他!”
  水生心里直嘀咕,心想:七爷是在犯糊涂吧?怎么说我不了解我爸呢,我这当儿子的愣是不如你了解我亲爸?
  王七爷从水生眼神儿里看出他的心思,就接着说:“看看、看看!不服气怎么着?水生啊,我说句到家的话,你爸呀,哼,那可真是个汉子!”王七爷又捋了捋小胡子:“我就没见过你爸掉过眼泪!懂吗?男子汉啊,那才是!像你这哭哭啼啼的,你也不想想,你爸他能放心走吗?”
  水生静静地听着,看了一眼王七爷,点了点头。
  王七爷接着说:“水生啊,你爸的心意你应该知道哇,他是怕牵累了你、怕让你受苦才选了这么一条不归路……当然啦,要说,他这么做也不对!哪能说走就走哇!不过,你也得想明白了,他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吗?是不是?你想想,原本是为了让你好的个事儿,你反倒总是哭哭啼啼的,自己跟自己较上劲了,那你爸要是在天有灵,他能安生?你这不是给他添堵吗!啊?你好好琢磨琢磨!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点儿事儿你也倒腾不明白?嗯?你还不该干嘛就干嘛去,也让你爸省点儿心吧……”
  你别说,王七爷就是王七爷,说出来的话虽然表面上也没个逻辑性,其实却都是大实话!水生本来就是实在人,经王七爷这么一说,也就听了王七爷的劝,渐渐地稳下心来,不再唉声叹气的了……
  
  第十七章 黄花儿妈坐不住了
  
  料理完爸的后事,水生就又该出海了。
  他不愿意自己呆在家里,他觉得还是到了海上心情能够舒展一些。于是,天不亮就出海,天完全黑了他才上岸……水生原本就不爱说话,如今唯一的亲人也没了,在海上孤独了一天,回家以后也没有个说话的,整天蔫头呆脑的怎么也打不起足够的精神儿来……
  人们见到水生的样子,知道水生心里不好受,能劝的就劝两句,劝不了的也都在悄悄地议论着,主要都是怕水生再出点儿什么岔子……
  人们议论着。议论的同时,也就把议论的话题不知不觉中扩大了,最后硬是把水生家的这笔账记在了黄花儿妈身上!其实细想一想,这中间,多多少少还真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水生救过黄花儿,自那时起,两人就有了那么点儿意思。黄花儿妈不想成全这两个孩子,就把黄花儿远远地嫁了。水生也就得了心病。水生爸见到儿子打不起精神,心疼了,于是埋怨自己,认为自己牵累了儿子,越想越想不开,也就选了一条不归路……水生是孝顺儿子,见到爸爸的死相那么惨,能不心疼?还能安得下心来?于是就更加难以自拔了……
  村里人们这么议论着,一点儿一点儿地,也就把唾沫星子喷向黄花儿妈了!更有那爱嚼舌头根子的人就直接把话给扔出来了:“看看、看看!知人知面不知心吧!人家水生和黄花儿刚好上,还没到哪儿啦,黄花儿妈愣是给人家拆散了!多狠的心呢!啊?哪有这样儿的!平时说话叭叭的,节骨眼上现原形了吧!哼!人家水生还是你闺女的救命恩人呢!哼!要不是人家水生,你闺女就是命大烧不死,说不定也得烧得不成人样儿了!唉!过河拆桥哇!水生也太可怜了……”
  人们的议论,一般都不会当着黄花儿妈的面儿,因此,黄花儿妈轻易听不到。可人们还是不停地议论着,似乎都在显示一种为水生打抱不平的精神!
  黄花儿妈是个明白人,大事小情的想瞒她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一天、两天不显,时间一长,黄花儿妈就觉得事情不对了,心里就犯了嘀咕:怎么人们都不大愿意跟我说话了?于是,黄花儿妈决定得找个人问问才好!
  这一天,黄花儿妈急着做饭,端着一盆洗菜水就向门外一泼,也巧了,正好有一人从门前走过,那盆水溅起地上的泥土,将那人的裤子弄湿了半截。那人大叫一声:“嚯!嚯嚯!这是干嘛呀!”
  黄花儿妈听到叫声急忙向外看,黄花儿妈认出,那人正是小渔村里有名的、外号叫“懒汉”的懒散光棍儿,赶紧走向前去赔不是。
  懒汉也曾经有过名字,他姓孙,叫孙长海。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整天游手好闲,他不会打鱼,也没有个正经的差事干,因此,都到了快能当爷爷的年纪了,也没能娶上个人手,就这样过着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日子。时间久了就再也没人叫他的大号,于是,一个“懒汉”的外号,人们一叫就是二十几年,反倒把他的真名实姓给忘了……
  懒汉扑打着裤腿上的泥水,他不用看就知道,这盆水一定是黄花儿妈泼的,心里就来了气,没好气儿地说:“嗬!怨不得人们都骂你呢!你还真就不觉闷!愣往我身上泼呀!啊?你也不看看介似嘛地方!好家伙!想泼你就泼呀!”
  黄花儿妈赶紧陪着笑脸说:“吆!大兄弟呀!你看,这是怎么说的!我光顾着省事儿了……”
  懒汉更生气了,斜了黄花儿妈一眼,没好话了:“你倒似省事儿了!我可得费事儿啦!我招你惹你了!”说着,眼睛在黄花儿妈端着的盆子上一扫,问:“你介泼出来的似嘛呀,似水呀,还似尿呀?我怎么闻着……臊气哄哄的,味儿不老对的!”
  黄花儿妈笑了,抖了抖手中的盆子说:“看你说的!这不洗菜水吗!大白天的,哪来的尿呀!”
  懒汉来劲儿了,咧嘴笑了笑说:“你白天不尿尿,愣憋着,似吗?我说你整天那么精神呢!噢,拿尿憋得!”
  “你个挨千刀的!不就是泼你身上点儿水吗?”黄花儿妈也笑了:“干嘛,还没完啦?”
  懒汉摸着脑袋说:“不似我没完……我这裤子一脏,不还得洗吗!怪费劲的!”
  黄花儿妈说:“噢,对了,我忘了你是懒汉了!没关系,以后有什么要洗的,你拿来,我给你洗!”
  懒汉向四外看了看说:“我倒恨不得呐,就似怕人们误会咱俩,咱真要似有点儿那个事儿,别人说说也值,问题似,咱还没到那一步,介要似让人在背地里说咱俩闲话!那不就坏了咱俩的名声吗?以后村儿里还有法儿呆吗?没法儿呆啦!”
  黄花儿妈故意引懒汉入套,说:“呦!哪有人在背地里说别人闲话呀?吃饱了撑的呀!”
  懒汉瞪着眼睛说:“谁说没有!你还以为你傻不错儿呢!其实,人们都在说你呢!”
  “说我?”
  “那还有错!都说你没良心!害了人家水生爷儿俩,也害了自己的闺女!”
  黄花儿妈赶紧追问,懒汉便一五一十地把人们怎么议论黄花儿妈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黄花儿妈!尽管黄花儿妈心里早就有准备,可还是被懒汉的话给惊呆了。她只知道人们是在议论她,却没有想到把她说的那么坏!黄花儿妈心里翻滚着,乱成了一个个儿,懒汉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黄花儿妈翻来覆去地琢磨:我在这小渔村白混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落了这么一个名声!聘了一个闺女,怎就害了这么多人呢!黄花儿妈想着心里也不服气:要说我伤害了水生我承认!确实是我拆散了他们的好事,可是水生爸的死也不能说是我直接害死的呀!这也太缺德了吧!我干嘛要害水生他爸呀!还说,还说我害了我闺女……我干嘛要害我闺女呀!这不闲扯淡嘛!
  黄花儿妈心里这个郁闷劲儿就别提了,连饭都吃不下去了,一赌气关上屋门,往墙根上一靠,光剩琢磨了!
  黄花儿妈思前想后,突然想到闺女出嫁离开家已经十来天了,按说应该在第四天回来一趟才对呀!这件事儿黄花儿妈几天前也想过,可是总觉得也许是因为离得远,回来一趟不容易;要不就是天津卫的风俗习惯跟海边儿上不同?所以想归想,也没怎么太当回事儿……眼下,听了懒汉的话,黄花儿妈这才回过神来,心里“轰”得一下:哎呀!听话听音儿,他们这么没完没了的议论,说不定我闺女别再真的就不顺当吧!不行!我得赶紧问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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