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第131/193页


“这……这什么荒唐的话?你是容家长子,前头没有孩子呀。孟绪安大概是不甘心败落,胡言乱语罢了。”赵华安强笑着拍了拍容嘉上的肩,“你别管那些闲话。你要不是长子,你爹和我们这些叔伯,哪里会这么支持你呢?”
容嘉上一笑,“赵叔说的是。对了,芳桦有消息了吗?兰馨呢?杨秀成去哪里了?”
“杨秀成应该护着杜小姐逃出去了。”伍云驰走了过来,一脸深痛自责,“对不起,嘉上,我没能保护住她。我……”
容嘉上握住他的肩,“我来的路上都听说了。你以寡敌众,分身乏术,能保护住芳林已经尽力了。”
“我已经派了人去孟家,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救会来。”赵华安说,“嘉上,孟家这仇,肯定要报的。只是孟绪安准备了多年,我们本来就是被动,此刻更不适合贸然行动。你觉得呢。”
“自然要先看看爹的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决定。”容嘉上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却没点,捏在手里散漫地把玩着,“毕竟仇是爹结的,怎么报仇,总要听他的意见。”
容太太噗哧一声冷笑,道:“你爹刚愎自用,冷酷自私,哪里听得进别人的进言?待会儿我一定要问问医生,他容定坤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赵华安知道容太太恨容定坤抛弃妻子独自逃跑,劝道:“嫂子,大哥他也是一时太慌乱了。没顾上你们。”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容太太唾道,“如今他挨了子弹躺在里面被人掏胸膛,我看就这是他的报应!嘉上,不论你爹能不能醒过来,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管他。你是长子嫡孙,容家本来就该是你的。”
“大嫂……”赵华安尴尬道,“你这说的是气话了。”
“我这是再也忍不住了!”容太太气上了头,干脆把话全摊开来说了,“嘉上,刚才你和老赵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不肯说,我来说。这也不是你爹头一次抛妻弃子了,所以他做得这么熟练!想知道为什么吗?”
“大嫂,家丑不可外扬!”赵华安看了一眼尴尬地站在一旁的伍云弛,急忙把容太太拽进了旁边一间空病房里。本在发呆的容芳林被母亲一番嚷嚷惊醒过来,跟了过去。容嘉上丢了个眼神给手下,走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容太太狠狠地甩开了赵华安的手,“我就要说!嘉上这都要当家了,自己的亲爹是什么一副德性,也该让他知道了。”
容嘉上道:“太太不急,有话慢慢说。”
容太太抓着容嘉上的衣角,冷笑道:“你可想不到吧,你爹在娶你娘之前,还在乡下还结过一门亲。后来他发达了,看不上乡下的缠脚婆了,就改名换姓,甩了那边的老婆孩子,假扮成新贵,求娶了你娘!你刚才问前头的兄姐可就问对了。天知道你那个大姐和哥哥如今流落何处。孟绪安要真拿了这事来威胁你爹,那可真是一拿一个准。”
别说容嘉上,就连一直发呆的容芳林都惊愕地转过头来。
“妈妈,你在说什么?我们还有哥哥姐姐?爹还改过名字?”
“是啊。”容太太看着儿女震惊的面孔,呵呵冷笑,“你们两个,其实根本就不姓容。你们本来应该姓秦!哈哈,什么容定坤?他叫秦水根。什么没落清贵之家?他不过是个家里略有几亩田的农户,年轻时同你赵叔来上海闯荡做小买卖,赶着个破驴车,来回贩货罢了!”
容芳林瞠目结舌,被人敲了闷棍似的反应不过来。
“那咱们每年都要回乡祭祖的,祭的是谁家的祖宗?”
“问你赵叔叔呀!”容太太指着赵华安,尖锐道,“他是跟着你爹一路出生入死走来的人。你爹那些肮脏龌龊的事,他知道的最多了。呵呵!若是早十八年,早十八年我知道容定坤是这样的人,我就算吊死在闺房里,都不会嫁他!”
赵华安忙道:“你们确实都姓容的。秦水根只是你们爹外出做生意时的化名。有心人以讹传讹,故意造谣罢了。大嫂,你冷静些,别让孩子和亲爹生了误会。”
“别叫我嫂子!”容太太冷冷瞪他一眼,“我可当不起。当初容定坤捏造出身,你也没少帮着他。”
“大哥娶你的时候,可确确实实已小有身家了呀。”
容太太讥笑,“说的也是。容定坤不算骗了我,但是骗了前头的唐家姐姐却是铁板钉钉的。”
容嘉上肃然问:“赵叔,我爹在我前头真的有过一房妻儿?”
赵华安尴尬得无以复加,恨不能冲进手术室里把容定坤摇醒,让他自己来回答。
“其实前面那位,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太太。”赵华安斟酌着说,“确实生了一双儿女。但是早年乡下不是大闹过一场疫病吗?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连着两个姑奶奶全家都病死了,那一房母子三人也没逃过。你爹要面子,怕别人说他命太硬,才瞒了下来。无论如何,嘉上,你都是这个家里的长子,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容太太其实也对这段事一知半解,现在听清了由来,又狠狠地唾笑了一声。
“命能不硬么?唐家姐姐和我的辛儿,想来全都是他克死的!”
“大嫂!”赵华安欲哭无泪。
容嘉上沉吟片刻,将赵华安叫到一旁,低声道:“我爹被这个事威胁住了,应该不仅仅只是因为怕丢脸吧。”
赵华安也有些不确定。
“那一双儿女,真的死了?”容嘉上问。
“当然。”赵华安低头掏烟,掩住了眼中的慌乱,“病死的人要火葬,我和你爹看着烧了的。我看你不妨等你爹醒了后,直接问他吧。”
容嘉上想起那个疯疯癫癫的孟九,不住叹气。
父亲在他心目中本来就是个虚伪而冷酷的人,这两件事不过更加印证了他的看法罢了。每个男孩都会希望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人,但是容嘉上却没机会实现这个愿望。
以前容嘉上还在军校里时,心中还能将容定坤幻想成一个心有苦衷的慈父,将儿子送去军校也是为了保护和训练他。但是回到上海后,随着每一天的生活相处,容定坤的那些虚假的形象不断崩塌。就好似金箔彩绘脱落的神像,逐步露出了里面混着稻草的泥胚来。
他的父亲连亡妻和儿女都能隐瞒,他的爱人也是怀着毁灭他的目的前来接近。他的身边究竟还有多少是真实的?
而他也已经厌烦了总是替父亲收拾烂摊子,已经厌烦了不断地发现父亲更加不堪的真面目。容家就像一个包装不严的过期罐头,光是翘开它就要划伤双手,偏偏里面还恶臭难闻。
冯世真说的没错。容家是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船。他站在船头,望着在岸上的冯世真。她向自己招手呼唤,他想过去,脚却没法动弹。
回头一看,容定坤正死死地抱住他的腿,面色青黑,像是死了很久的尸体,却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偏执,令人毛骨悚然。

一阵大呼小叫把容嘉上唤醒。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稍微入睡了几秒。
“芳桦有消息了!”伍云驰兴奋地冲进房间,“有人把她送到了红房子医院。我这就去接她!”
容嘉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问:“怎么没有看到杨秀成?兰馨怎么样了?”
容芳林猛地尖声道:“他们俩好得很,大哥不用操心。”
容嘉上不解地望向妹妹。
容芳林想起之前的那一幕就觉得心如朽木,乏力道:“我看到杨秀成护着杜兰馨逃走了。大哥要不放心,派人去杜家问问吧。”
手术室的灯熄灭,洋人医生摘着口罩走了出来。#####

一一八
“大夫,我丈夫怎么样了?”容太太骂了容定坤半宿,此刻还是忍不住第一个走过去。
那德国医生操着带口音的英文说:“手术很成功,你丈夫的伤情暂时稳定住了。但是他大量失血,可能会对大脑造成一定的伤害。而且子弹击伤了他的腰椎,我们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有什么影响。”
容嘉上简单翻译给了容太太听。容太太长舒了一口气,低声呢喃里一句菩萨保佑。
容定坤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容嘉上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昏迷中的父亲面色惨白,戴着氧气面罩,以往紧绷着的脸彻底垮了袭来,整个人老了十岁都不止。不论是威严还是精明,都再也没法从这张皱纹密布的脸上寻找到一二。这就是个普通的重伤的男人,脆弱、无能、无用。
容嘉上他目送着容定坤被推进特护病房,看着医生护士围着他毫无知觉的身躯忙忙碌碌,牵起无数根管子。之前那么强大的人,如今的命就靠那些东西维持着。任何一个人,哪怕一个小护士,只要拔了他的氧气管,都能终结他的性命。
容嘉上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光环褪去得那么彻底。如巨石移开,如镣铐解锁,如清晨起来一把拉开窗帘。他站在医院的白炽灯下,呼吸着消毒水刺鼻的气息,却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嘉上。”赵华安拍了拍容嘉上的肩膀,“打起精神来。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了。”
容嘉上笔直站立,望向窗外逐渐由黑转蓝的天空,俊美分明的脸上带着决然卓立之气。
“是的,赵叔。要有劳您费心辅佐了。”


冯世勋今夜也过得很不平静。
他本来已经在值班室睡下,又被小护士唤起来接诊。而病人他也认识,是容嘉上的未婚妻。
杨秀成同杜兰馨虽然没有碰上刺客,却是被慌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杜兰馨冷不丁被一个人的手肘撞着了腹部。起初她还不觉得怎么。等到两人逃了出去,还来不及享受劫后余生的欢喜,杜兰馨便觉得肚子越来越痛,有温热的液体正顺着大腿往下流。
杨秀成一看不妙,立刻把杜兰馨打横抱起,送上了车,直奔医院。
两人都惊慌失措,甚至没注意到不远处闪烁的镁光灯。
冯世勋一看杜兰馨这情况,便明白了八分。他一边给杜兰馨做检查,一边在心里冷笑。杜兰馨有孕快四周了,看样子容家也是知道的,不然不会派亲信送她来就医。所以说,容嘉上一边在追求世真,一边弄大了未婚妻的肚子,真是好本事。
冯世勋越想越气。杨秀成看他脸色不好,担心地问:“冯医生,杜小姐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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