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第146/193页


机缘是长夜里的一道流逝的光。眼才看到,手还未伸出来,它就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良久,容嘉上直起身,抹了一把脸,重新坐回沙发里,拿起了电话听筒。
他拨通了唐二舅家的电话,转了两道,才让唐家舅爷接过了电话。
唐舅老爷张口就是向容嘉上抱怨自己手头紧,老朋友做寿他都送不出像样的礼来。容嘉上不耐烦地打断了舅舅的唠叨,道:“我会让秘书给您送支票过去的。二舅,太太说我爹瞒了他前头有原配和儿女的事,这事你们知道吗?”
唐舅老爷愣了一下,尴尬道:“你爹找人提亲的时候提过一句。你爹当时年轻,长得好,看着又是个能干的。虽然父母妻儿都死绝了,可你外公还是把你娘嫁过去了。没想大概你爹真的命太硬,你娘生下你也没了。不过,嘉上你放心,你是容家正经的长子嫡孙,没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容嘉上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问:“那你知道那母子三人是怎么死的吗?”
唐舅老爷说:“说是那母子三人回岳父家的时候染病死了。你是不知道,当年那场瘟疫闹得很大,十乡八里还有很多人家绝了户呢。”
容嘉上挂上了电话,狂乱的心虚又渐渐有所平复。
前头那房妻儿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流寇杀死的?
又或者,容定坤觉得死于凶杀太惨,也不想给旁人留下话柄,于是谎称病死了?
各种思绪在脑子里碰撞,乱作一团。容嘉上用力摇了摇头,把照片捡了起来,划了一根火柴。老照片上的人像在火苗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慈眉善目。男人眉宇俊朗而温柔,眼里带着忠厚的笑意,显得那么善良纯朴。
记忆中永远阴郁而冷酷的父亲竟然也曾有过这么纯良憨厚的一面?
火苗烧到了指尖,带来灼热疼痛。容嘉上紧绷着脸,地把火柴挥灭。
他沉默了良久,翻开自己的一个记事本,把照片夹在了皮套背面。
事情没有查明最终的真相之前,他都不应该放弃。现在他只需要将这一桩说不清的丑闻掩盖下去就好。
天下能有被永远掩盖住的秘密吗?
容嘉上心想,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与此同时,冯世真也在酒店套房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桥本诗织提着珍珠手袋,斜戴着一顶貂毛软帽,一脸甜美的笑容在看到开门的人是冯世真后瞬间凝固在了唇角。
冯世真穿着湖蓝色的开司米针织裙,挽着一条象牙白的流苏披肩,亭亭玉立地站在门里面。两个女人四目相接,冯世真镇定的微笑好似冰针,扎得桥本诗织双目刺痛。
桥本诗织到底得了生母真传,深吸一口气把笑容保持住了,甜甜道:“冯姐姐,好巧呀。没想到你也来拜访嘉上哥哥呢。”
“诗织小姐好。”冯世真从容而狡黠地一笑,“嘉上今天回上海了,说明天才回来。快请进来坐。”
桥本诗织犹豫道:“我下午就回上海,只是想找嘉上一起用个午饭。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告辞了。”
“好巧,我也正要出门用午饭呢。”冯世真道,“诗织小姐可否赏光和我一道用午餐?”
桥本诗织早就想打探冯世真的虚实,略一斟酌就点了头。
冯世真请桥本诗织进屋小坐,自己进了卧室换出门的衣服。
桥本诗织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奈儿的香水气息,透过半开的卧室的门,可以看到床尾的长凳上搭着一条云英色的旗袍。甚至在客厅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还放着一双女式羊绒手套。
这里充满了冯世真的气息,到处是她留下的痕迹,显然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和容嘉上同居。
好不容易才赶走了杜兰馨,没想反而方便了冯世真。原先以为这个穷家庭教师不过是容嘉上一时的消遣,现在看来,她分明才是正主!
桥本诗织顿时后悔自己太早把杜兰馨赶走了。应该留着杜兰馨,两人联手对付冯世真才对。
冯世真在裙子外套了一件驼色的呢子大衣,风姿卓越地走出来,亲亲热热地和桥本诗织出了门。
桥本诗织留意到冯世真脚上的皮鞋是定制的今冬最新的款式,风衣和手包都是香奈儿的,手腕上一条珠宝璀璨的手表,则是百达翡丽的。她在杂志上看到过这一款女士表的介绍,售价一万三千块,还得提前预定。
冯世真这一身行头看上去简洁素雅、落落大方,但是没有两万块是置办不起的。想她不过是个普通女老师,一年到头薪金恐怕也不过几百块。却因为攀上了容嘉上,摇身一变,竟然也可以以假乱真地装一下富家小姐了。
桥本诗织百思不得其解。这冯世真到底有什么特殊本事,容嘉上迷恋她就不说了,那个风流却挑剔的孟绪安都为了她一掷千金买珊瑚项链。看她虽然也年轻貌美,但是并不是什么惊艳四座的绝色佳人,举止优雅却并无媚色,甚至眼神流转里,还很是有几分硬朗倔强。
难道容嘉上的口味变了?#####

一三四

桥本诗织揣着一肚子的困惑,和冯世真在饭店靠窗水池边的位子上坐下。侍应生竟然还认得冯世真,说:“冯小姐喜欢吃的那道脍鱼今天终于有了新鲜货,容先生特意吩咐过我们的为您留了一份,您看要点吗?”
冯世真问桥本诗织:“诗织小姐有什么忌口的?”
桥本诗织忍着酸意随和道:“除了不爱吃辣,其他都随意。”
冯世真便点了鱼,又点了一两样小食和餐后甜点。桥本诗织也随手点了两个菜。
“原来诗织小姐不吃辣。”冯世真说,“听嘉上说,你之前在重庆生活过几年,那可吃得惯那边的菜?”
想起在重庆过的憋屈的生活,桥本诗织气不打一处来,暗怪冯世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确实吃不惯呢,所以在重庆的时候过得真是难受。后来认识了嘉上,他知道我吃不惯当地菜,便常带着我去一家粤菜馆子吃饭。”
回忆起当年甜蜜的往事,桥本诗织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来。她当时念的女校十分简陋,饭菜寡淡无味,少见肉荤。开餐馆的舅舅家本就嫌弃他们母子,做菜也不会照顾他们的口味,尽是各种辛辣。
容嘉上当初追求她的时候,就爱请她去山下的广东会馆吃茶点,吃喝说笑,可以坐上一整个下午。
想到此,桥本诗织忽然一阵惆怅。她和容嘉上还是有过美好的过去的。要说她没有对容嘉上动过心,也是假的。谁不爱那么一个英俊又纯朴的少年呢。只可惜她当年目光短浅,连她娘都没看出容嘉上其实背景那么厚。
“诗织小姐很怀念那段生活吧。”冯世真笑眯眯。
“怀念倒算不上。”桥本诗织道,“那时寄人篱下,过得并不好。不说我了。我和冯小姐认识也挺久的了,却是第一次好好儿坐下来聊会儿天呢。冯小姐如今在哪里高就?”
“不过在女校里做个临时的代课老师罢了。”冯世真说,“现在正在放期末考试前的温书假,我才有空偷懒。”
冯世真居然还在工作,这点让桥本诗织有些意外。不过现代女性自我标榜独立,有份工作的女性由男人带出去,面子也要多几分。
桥本诗织暗自讥笑,嘴里却充满崇敬道:“冯小姐真是能干又独立,我真不如你。我要是出来找工作,别说养活自己,怕连早饭钱都赚不足。”
冯世真笑道:“我这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劳碌。桥本小姐是金枝玉叶,哪里用像我这样辛苦呢?”
“什么金枝玉叶。”桥本诗织谦虚道,“也不过商人之家罢了。家里女孩儿也多,我一个庶出的,在家父跟前也排不上号。”
“我看桥本社长还是很宠爱你的,走哪儿都要把你带着。”冯世真说,“对了,令兄的事,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还这么年轻,真是令人遗憾。”
桥本诗织叹道:“其实家里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了。可都以为好歹会在病床上咽气,谁都没想到好好的一场拍卖会,会变成修罗场。说起来,冯小姐,我一直很好奇,你那天怎么会想着去救嘉上?”
“因为我恰好看到了狙击手了。”冯世真从容道,“我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对面有人拿枪指着台子。我别的没见识过,但是这架势总看得出来不对的。当时那么吵闹,出声警告没有用,只得跑过去把人扑倒了。”
“还冯小姐胆大果敢呀。”桥本诗织打从心底羡慕冯世真的好运,竟然能给她抢到这么一个买好的机会。有救命之恩在,容嘉上还能不对她更加死心塌地?纵使感情没了,也会对她存着感激的心意。
“当时一时冲动。现在想来还后怕呢。”冯世真笑着,“倒是你,那天没有受伤吧?”
“我们几个姐妹跑得快,只是被惊吓了一场。”桥本诗织说着,忽然想起容芳桦的事,心猛地一沉。
出事之后,桥本诗织听闻容芳桦受了伤,打电话去慰问。可容家管家只说二小姐出城疗养去了,连容芳林都没有来接她的电话。桥本诗织知道,她们是在怪自己当时甩手自顾逃跑。
可她有什么办法?又救不了人,不自己跑,难道要留下来和容芳桦一起被掳走不成?
侍应生把饭菜送了上来。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地埋头吃饭,一时没有交谈。
用完了饭,冯世真送桥本诗织离去。
等司机开车来时,桥本诗织问:“冯小姐何时回上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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