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第154/193页


孟绪安想着觉得有趣,也不禁笑了一声。
“这事还有很多漏洞。”冯世真又说,“如何证明照片上这对夫妻是容定坤和我生母?如何证明我又是容定坤亲生女儿。如何证明现在这个容定坤就是照片上的这位?光是拿着照片,对着相似的面孔推论,做不得准。”
孟绪安把玩着小巧的咖啡勺,点了点头,道:“那个钱氏手中应该还有一些可以作证的东西。是真是假,当面见了更好说。可惜我慢了一步,那女人已经被容嘉上派人接走了。要是真有什么不利于容定坤的东西,容嘉上怕是会毁掉以保全容家脸面的。不过放心,我也派了人去劫人了。能不能劫到,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冯世真忐忑地点了点头,无意识地低头继续翻报纸。
孟绪安望着冯世真带着愁绪的清丽面容,忽然说:“很巧合不是,容定坤放火烧闻春里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过一个住户的女儿会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冯世真蹙眉,抬头望向孟绪安:“七爷,你当初挑中了我,并不是偶然,是吗?”
孟绪安沉默地凝视了冯世真片刻,眼底思绪翻涌一瞬,继而缓缓笑了。
“我不是先知,怎么可能知道你和容家有这层关系?但是,我确实在一群受害人中选中了你来培养。你以为你当初只是走错了饭店的包房。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打听消息的那个饭店侍应生有意误导你?”
冯世真愣住了,“你让人引导我误闯入了你的包房!”
孟绪安勾唇一笑。
冯世真明白过来,不禁哂笑:“原来七爷的棋比我早下了好几步。那我得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孟绪安抖了抖烟灰,凝视着冯世真,“你在我调查的人群中脱颖而出。我看到了你的特质,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很多我需要的东西。坚毅、执着、聪慧,受过良好的教育……你注定会有所做为,而你也正好能为我所用。”
“我还头一次被人夸得像花儿一样呢。”冯世真轻轻嗤笑了一声。
“我们俩一开始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孟绪安说,“你是个年轻的女孩,所以你会被爱情瓦解了斗志。我曾经对你很失望,但是我现在也想通了。是人,总有弱点的。世真,你还有更长远的路可以走。相信我。”
冯世真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孟绪安突然问。
“什么?”冯世真看过来,“嘉上?”
孟绪安说:“他那么稚嫩、天真,而且很迷茫。还是因为你习惯做老师了,所以碰到需要你指引和关爱的男人,就无法抵抗了?”
冯世真并不习惯和一个异性讨论自己的感情生活。但是这就是坐私人飞机的坏处。他们被困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处可去。如果一个人不识趣,另外一个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应对,连个逃的地方都没有。
“我没有怎么分析过我们的感情。”冯世真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总之,感情就这么来了。你看他天真稚嫩,我却觉得他那是一份极难得的赤子之心。你觉得他迷茫,我却觉得他正在勇敢积极地寻找着人生方向。他不是个完全成熟的男人,不像七爷您这样,你已经是一个完美的成品了,而他并不完美。但是我也并不完美。我们两个在一起,一起成长,一起因为对方而变得更好。两个不完美的人,在一起变成一个完美的新个体。”
孟绪安看着她,沉默不语。
冯世真浅笑着翻着报纸,说:“有些女人喜欢一蹴而就,直奔着成品而去。而我更享受一起成长的过程。也许这个过程很短,不过十几天的时间。但是我只要得到过,就不再有什么遗憾。七爷,你将来有一日,会爱上一个女人的。然后你就会明白,之前所有的条件、要求,全都是泡影。等你碰到她了,不论她怎么样,她在你心中都是最完美、最可爱的人。”
孟绪安靠着窗,撑着头,似笑非笑。仿佛在联想着,又仿佛不屑。
“容嘉上别的不说,对你倒是真的痴情。容家的二把手赵华安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和容定坤互相有把柄握在对方受众,相互制约。而现在容定坤半废,新当家的容大少爷太年轻。赵华安有恃无恐,恐怕不会再安生太久。”
孟绪安低沉笑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容嘉上还能丢下上海的事跑到北平来陪你风花雪月一场,真是情深意重。”
“随你怎么讥笑他。”冯世真平静地说,“你们这些人毕生争夺的,其实并不是嘉上想要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也不需要你们的理解。”


他们之后没有怎么交谈。
冯世真前一夜没有休息好,看着报纸睡着了。许久后,飞机着陆的震动将她惊醒。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柔软的羊绒毯,而孟绪安正在拿着她的大衣,非常绅士地准备帮她穿上。
上海才下过小雨,天还是阴沉沉的。冯世真的皮鞋踩着机场水泥汀地面的积水,跟着孟绪安下了飞机,上了等候在一旁的车。孟绪安带着她回到了孟府。而杨秀成正在孟府的书房里等着他们。
“冯小姐,好久不见。”
闻春里的大火有杨秀成的参与,虽然发号施令的是容定坤,但是杨秀成也跑了个腿。随意如今大家不再伪装后,冯世真也不用再对杨秀成客气。她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一个多月没见,杨秀成瘦了一大圈,身影都有些佝偻了。冯世真看得出他有些局促和紧张,但是他掩饰得很好。如今纵然时运不济,面对孟绪安时也依旧不卑不亢。他这点倒是很对孟绪安的胃口。
“你们俩先慢慢叙旧。”孟绪安简单吩咐了一句,就被一脸焦急的秘书催着走了。宽大的书房里,冯世真和杨秀成对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

一四二
冯世真一脸冷淡,杨秀成只得尴尬道:“闻春里的事,我要向冯小姐和您的家人道歉。为虎作伥,再不是我本意,我也有罪。我这么一个小人,冯小姐你瞧不起我也是应该的。只以后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一定车前马后效劳,不敢有半句怨言。”
冯世真道:“杨先生发挥特长,帮着七爷扳倒容家,也就足够恕这一桩罪了。至于你其他的罪,就不是我可置喙的了。”
杨秀成点头苦笑,又说:“我在日本见到了一位熟人。冯小姐应当还记得孙少清吧?”
“你见到孙小姐了?”冯世真意外道。
杨秀成点头,说:“她已经结婚,丈夫是我大学同学的弟弟。我上门拜访的时候凑巧碰见到了他们夫妻俩。世界真小,是不是?她起初十分惊骇,以为我是来抓她回去的。我好一番解释她才放下了心。”
冯世真感叹一笑,道:“她走了也不过几个月,却像是过了几个春秋似的。她过得还好吗?”
“很好。”杨秀成说,“她丈夫对她也很好。她还问起了你。言谈之中,对你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冯世真说:“虽然当初确实是我协助她逃跑的,但是她也要自己有勇气迈出第一步。女人挣脱自幼禁锢自己的牢笼并不容易。被驯服了的鸟想要飞出去,并且生活得好,也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杨秀成苦笑不语,大概是想起了余知惠。
冯世真沉默了片刻,道:“杨先生,请问一下,那个据说是我姨母的人,可信吗?”
杨秀成说:“人是嘉上顺藤摸瓜找到的。那钱氏应当是你母亲的同母异父的妹妹。当年郭家镇和大榕镇一地鼠疫弥漫,十室九空,容家和钱家――就是你生母娘家――都几乎死光了。这个钱氏当时因为已经远嫁广州,才逃过一劫。如今,也只有她能说清楚你父母的事了。”
“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姨母呢。”冯世真不以为然,“她的话也空口无凭。”
“冯小姐,”杨秀成认真地说,“你的生母在是白柳镇遇害,当年白柳镇上只出过这一桩惨案。而嫁到郭家镇容家的白氏也只有一位,也生了一儿一女,也恰巧在那个时间死了。如果不是你,冯小姐,也真找不到别人了。”
书房壁炉里暖黄的火光照着冯世真苍白的面孔。她沉默了半晌,又道:“容定坤到底姓什么?”
杨秀成低下头,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说:“赵华安自容定坤刚出来闯荡时就跟着他了。他知道容定坤所有的秘密。前年,赵华安的女儿嫁人,他在酒席上喝得大醉,拉着我说胡话。就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容定坤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他叫秦水根。”
“这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冯世真说,“小报上也都说他原来是容家的私生子。”
“是的。”杨秀成说,“但是就赵华安所说,容定坤不是什么私生子认祖归宗,他从一开始,就是冒名顶替的。”
冯世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饱胀,却又感觉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
容定坤是假的,那他就不是自己的生父了!
她和容嘉上,就不是姐弟!
“赵华安的这个话有几分可信?”冯世真问。
“都说酒后吐真言,还是很可信的。”杨秀成说,“容定坤的所有直系亲属:父母、祖父母、两个姐妹,全都死于那一场疫病了。但是听当地老人说,容家本来住在镇外,又关门闭户躲疫,本来好端端的没事。是容定坤带着病死的发妻而儿女尸首返家,把病带进了家门,容家人才染病死了的。倒是容定坤,说是用了西洋的药,反而没事。”
“你是说……”冯世真下意识地拽着旗袍:“你是说,容定坤为了掩饰自己,灭了整个容家?”
“我是这么推测的。”杨秀成说,“这二十年来,容定坤从来不亲自回乡祭祀,只掏钱让下面的人代办。他也从不和容家剩余的那些老亲来往,宁可重用黄家的子弟,也不肯提拔容家的子弟。你不觉得奇怪?”
“他心虚。”冯世真说,“他心里有鬼,身份有疑,不敢和容家族人接触。”
“我也是这样想的。”杨秀成点头道,“但是容家人已经死绝,赵华安没准也参与了灭口,很难让他出来指正容定坤。好在我们找到了钱氏,她认识真的容定坤。就我的人和她闲聊中得知,真容定坤小时候爬树跌断过腿,没有接好骨。虽然平时走路没什么影响,但是阴雨天会疼。”
冯世真冷笑道:“就我看来,容定坤之前行动起来健步如飞,并不像受过伤的样子。不过他也断然不会让我去检查就是了。”
“你不行,但是医生可以。”杨秀成说,“之前容定坤中枪入院,医生肯定给他做过全身的细致的检查。我们只需要弄到那份检查报告就行。”
“还是杨先生想得周到。”冯世真不禁笑道,“那还有什么证据?”
杨秀成说:“钱氏还说,她姐姐生长女的时候,容定坤正外出做生意。听到了孩子出生的消息,就托人送回来了一个小小的银长命锁。冯小姐被收养的时候……”
冯世真摇头,“我当时只除了一身衣服,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杨秀成便无话可说。
冯世真靠着沙发扶手,把目光投向熊熊燃烧的炉火。沉默良久后,她才声音微微颤抖着问:“秦水根是怎么变成容定坤的?他为什么要成为容定坤?真的容定坤,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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