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第177/193页


“容……”冯世真嗤笑,“他倒是有心。对了,长命锁呢?赵华安说你有个长命锁,是吗?”
阿文摇头,“年初家母重病的时候,我缺钱买药。有人出高价收购这个长命锁,我就卖了。”
“一个普通的长命锁能卖多少钱?”冯世真察觉不对劲。
“那人愿意掏钱,我没多问。”阿文冷淡道。
“那个人是谁?”容嘉上问。
阿文有过一瞬的犹豫,摇头道:“不知道。”
他知道的。冯世真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咬了咬牙,道:“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就告诉你赵华安的下落。”
阿文一脸戾气,思绪百转千回,半晌才道:“我来上海后,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人的照片。他姓孟。”
“孟绪安?”容嘉上脱口而出。
阿文点了点头。
“怎么会是他?”冯世真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是怎么碰到你的?把当时的事都告诉我!”
阿文冷淡一笑,道:“家母重病住院,因为钱不够,医院要赶我们走。我带着两个弟兄想去附近大户人家里淘点东西换钱。也是巧,正好闯入了孟家的别馆。”
冯世真听了不禁嗤笑。什么巧?以孟绪安的性子,怕是故意引阿文上门,就是要擒住他的。
“孟家的听差都配了枪,我们进去没多久就被抓了。孟先生问清我是给母亲筹医药费,倒也没报警,反而说要帮我。又说不能白给我钱,不如买我家什么东西。我那时身边唯一值钱的只有一把枪和那个银锁。他就掏了五百块把银锁买了。”
五百块足够冯家这样的人家宽裕地过一整年了,孟绪安真是富豪,出手一贯这么大方,还施舍了一个极大的恩情。真是他一贯的手法!
“可惜那五百块也没能救下我娘。”阿文说,“我娘死后,钱还剩了四百多,我都拿出来养营地里的孤儿了。若要能再见这个孟先生,我还是要对他道声谢的。冯小姐,我的话已说完了,您该说说赵爷的下落了吧?”
冯世真长叹一笑,坦然道:“赵华安助纣为虐,杀了我容家满门,他自己也承认了。但是因为你,我饶了他不死,只砍了他一条胳膊,给他用了点药。他现在大概已经被丢到了火车上,不知道被运到何处去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缺了一只手臂,又染上毒瘾,身无分文,还被举国通缉。纵使此刻不死,想也活不了太久。赵华安的手下都是逐利寡义的亡命徒,别说接纳他,不举报他就已经不错。赵家两个儿子资质平平,没准还会被手下挟持甚至干掉。赵家纵使比不过容家,也是家业雄厚,权势喧嚣。可冯世真和孟绪安捏住了三寸,一击就将赵家打得粉身碎骨,再无翻身的可能。
容嘉上想到这里,看着恋人的目光又是钦佩又有点畏惧。想来冯世真确实为了自己才对容定坤这个罪魁祸首网开了一面,只报复了容定坤本人,没有伤及容家其他人。
阿文眼露凶光,恶狠狠地瞪住了冯世真。容嘉上当即上前一步,把冯世真挡在了身后,手已扶在枪上,厉声喝道:“道上的规矩,报仇雪恨不关他人,况且是杀亲之仇!赵华安和我爹做的事,他们自己已认了,罪有应得。劝你轻举妄动!”
阿文胸膛起伏,狼一般狠戾的目光在容嘉上和冯世真之间来回转着,仿佛随时都要扑杀过来。
冯世真被他这眼神瞪德得心中难受不已,又万般委屈,可千般语言却一时难以述说,一贯伶俐的口齿偏偏在这个时候迟钝了起来。
“那个长命锁,”冯世真问,“上面是不是有个桢字?木字旁,贞洁的贞?”
阿文皱着眉,缓缓地点了点头,才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
冯世真嘴唇颤抖着说:“锁里面还刻着一个生辰八字,是光绪二十八年七月……”
“七月二十四日,未时三刻……”阿文低声接上,“你怎么……”
“因为那是我的长命锁。”冯世真被泪水润过的双眸一片雪亮,燃烧着烈火,“我本该叫容芳桢。我们容家这一辈,女孩儿都是芳字辈,男孩儿是嘉字辈。你……我有个弟弟,叫容嘉立,顶天立地的立。二十一年前,我们家遭难,他被赵华安抱走,就此下落不明……”
容嘉上五味杂陈。冯世真一贯行事谨慎,连生辰八字都对上了,却依旧没有开口认弟弟。只是一腔怨忿实在难以压抑,字里行间都饱含着血泪泣诉,听得他心如刀绞,愧疚难当。
但是阿文是聪明人,从冯世真的话语间已经推测出了端倪,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了惊愕之色。也就是因为他这一个走神,手动了动,容嘉上察觉到他的枪套已经解开了。
“别动!”容嘉上一手把冯世真推开,拔枪对准阿文,“把手举起来!”
阿文眼中利光一闪,身影猛地一动。
冯世真猛抽一口气:“别伤他!”
容嘉上犹豫了一下。阿文乘机一把抓起了凳子,轰地一声将玻璃窗砸得粉碎,身影如猿,只手在窗棂上一撑,跳了出去。这里是二楼,外面就是大街,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逃跑选择。
阿文逃走之前,侧脸往后望了一眼,复杂的目光越过容嘉上,在冯世真脸上停留了一瞬。
容嘉上和冯世真反应迟了一步,冲到窗边时,阿文已经奔出了老远。楼下散落了一地碎玻璃,还有路人被凳子砸伤了,捂着鲜血淋淋的脑袋朝楼上破口大骂。
冯世真平素机灵得很,可这时却迟钝地有些发怔。容嘉上心里抽疼,搂过她安慰道:“他应当只是突然听到这番话,接受不了,不肯相信我们。你别担心,我这就让人去把他追回来。”
“别。”冯世真镇定了下来,“他看起来也是个有主见的人,要是真想为赵华安报仇,他刚才就可以动手杀我了。也不一定真的是我弟弟呢,派人盯着就是了。”
其实不用冯世真说,容嘉上本来就安排了一个手下盯梢阿文。那人此刻估计早已跟了过去了。
一举灭了赵华安的喜悦在阿文逃跑的举动下被冲得一干二净。毕竟仇人死了就死了,可活着的亲人却不能相认,那复仇的效果就要打个折扣。
想到要证实阿文的身份,就想到的那个长命锁,提到长命锁,就又牵扯出了孟绪安。
“我去找孟绪安!”冯世真咬牙念着这个名字,怒上眉梢,“为什么总是他?”
容嘉上憋着一肚子的有关孟绪安的坏话,却选择出来做好人,劝道:“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冯世真冷笑,“他早对我承认过,是他主动选中我的。我自认心计不如他,被他算计也是活该。但是这长命锁,我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说罢,丢下容嘉上风风火火而去。#####

一六一
冯世真开车先去了银行,却扑了个空。她才想到昨夜他们才忙了通宵,孟大老爷或许还在家里补眠,于是调转车头奔赴孟家。
开进大门时,冯世真摇下车窗问门房:“七爷在家吗?”
“在的。”门房神色却有点异样,下意识往宅子的方向瞟了一眼。
冯世真蹙眉问:“有什么不妥的?”
门房忙摇头。孟绪安治家极严,下人们嘴巴相当紧,不该说的话半个字也不敢多嘴。冯世真便不再多问,把车开了进去。
等冯世真下车进了屋,孟府里的听差和老妈子见了她,也都纷纷露出带着心虚的神色来。冯世真假装没看到,问:“七爷在书房还是在楼上休息?”
“在棋牌室……”一个听差下意识答,被旁人拉了一下,闭了嘴。
既然是在棋牌室,那就应该不是在办公。冯世真径直走了过去。
棋牌室的门却是紧闭着的,留声机缠绵的乐曲声隔着门板幽幽传来。因门外也没有听差守着,所以冯世真没多想,抬手敲了两声示意,然后推门而入。
然后,孟绪安并不是一个人。
斜对着大门的长皮沙发上,两个衣衫不整的人正纠缠在一起,女子雪白光洁的双腿正高抬着搭在男人强健的臂弯里,留声机的音乐声中也混合着两道不和谐的喘息和娇吟。
纵使冯世真已经知人事了,没准备下撞见这样的情景也不禁好一阵脸红,尴尬得要死。她正要退出去时,那下方的女孩却瞄见了她,一声尖叫。屋内暧昧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孟绪安气急败坏地起身扭头,一脸怒容在看到门口的冯世真时瞬间定格,继而转为了难言的狼狈。
他脸皮这么厚的,怎么会狼狈?
冯世真讪笑着匆忙后退,却是在这个时候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
桥本诗织露着雪肩,短发蓬乱,满脸不胜春意的潮红,黑葡萄似的眼眸里闪烁着惊慌和娇羞。她对上冯世真惊愕的目光,嘴角抽了抽,终究还是控制不出流露出了一抹得意之色。
冯世真恍然大悟,视线转向孟绪安,齿间发出哧地一声笑,狠狠把大门拉上。
孟绪安瞬间跳了起来,丢下桥本诗织追了出去。
“世真!”他追出门。
冯世真远去的脚步匆匆,笔挺的背影充满了嘲讽之意。
“等等!”孟绪安大步流星冲过去,一把拽住了冯世真的手,将她摁在走廊的墙上,“你……你听我解释。”
冯世真还是第一次看到孟绪安露出这么焦急紧张的神色。他敞着衣襟,连腰带都没系好,嗓音里也带着点慌张。不过是被旁人撞见了自己和女人亲热罢了。孟绪安的风流韵事都快作为连载小说被小报天天写了,这个时候他慌什么?
大概天下男人被捉奸了都是这么一副姿态?但是自己又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来捉奸的呀。
于是冯世真心平气和道:“是我太莽撞了,打搅了七爷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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