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第182/193页


冯世真背脊一阵发凉,笑道:“哎呀,好像听到我大哥回来了。打搅嫂子了。”
说完砰地挂上了电话。
张家嫂子是广州人,口音浓重。可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虽然极力模仿,却依旧带着一股东北腔,明显不是本人。
看来晚了一步,张师兄也极有可能被捕了。还有人留守在张家,等着那些藏在暗处的党员联络时曝光。
冯世真纵使不了解政治,却也清楚历史中那些政党倾轧的残酷。就是不知道这次事件会严重到什么地步,而冯世勋又究竟涉足有多深,是否能够轻易脱身。
她惴惴不安地回了家,将父母哄去休息了,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宿都没能入眠。


容嘉上回了家后为了冯世勋的事接连拨了好几个电话打探情况。而情况却并不如他料想的那般好。随着一通通电话,他的心也不禁往下沉,。
局势确实是变了。短短一夕之间,合作突然被政府中断。昨日还是合作无间、亲密如兄弟的政党,今日就成了反动暴乱、急待诛杀的党派。警察特务们已倾巢而出,全城搜捕名单上的共产党员。一户户人家从睡梦中被砸门声惊醒,狗吠婴啼,本该宁静的夜变得纷扰慌乱。
容家黑白通吃,警局里的那些局长高官全都常年享受容家的孝敬。如今纵使容家蛰伏了,容嘉上亲自去询问,对方也都还耐心地和他解说两句。言谈之间,也都有着提醒之意,表示此次逮捕行动非同一般,抓进去的人却是不那么好放出来的。
容嘉上的嘴角渐渐扬不起来了,强笑道:“我明白,自然不会让您为难。既然一时放不出来,还请刘处长帮我留意一下,好歹要知道到底关在何处,我们才好去打点。”
二姨太太自从儿子死后就容易失眠。这夜容嘉上在书房里忙着致电各处询问,同时还有下面的人回报消息,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二姨太太被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便干脆出门走走。
她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就听到容嘉上的声音从楼下敞开的书房大门里传了出来:“是的,姓冯,冯世勋。世界的世,功勋的勋……”
二姨太太的心被一把握住,忙扶着栏杆侧耳偷听。
“是的,今晚被逮捕的……是我朋友的兄长……共产党?这个还真不知道。他就算加入了,也是瞒着家里人的……是啊,是红房子医院的医师。平日里是个严谨自律、工作勤奋认真的人,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会去参与反动?就算入了党估计也不过是个普通党员……”
对方道:“那就不一定了,容公子。头几天抓捕的全是榜上有名的共匪的干部。你这朋友的兄长如果今晚被捕,那肯定不简单。你怕是被他们忽悠了。”
容嘉上有求于人,也不敢反驳,只得强笑道:“刘处长说得有道理。不过受朋友所托,还是想请您关照一下。那是个斯文书生,怕是经不起动刑。”
刘处长说:“只要他自己老实交代,我们也不想动刑。回头找到人在哪个局子,通知你们过来。能把人劝说得主动交代了,我们也省一桩事。不过容少,你自己可没掺和这事吧?”
“怎么可能?”容嘉上笑,“我是生意人。生意人都是墙头草,怎么会轻易加入党派?”
那头也呵呵笑,很是赞同。
容嘉上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声,揉着紧锁的眉心。
“大少爷……”二姨太太怯生生的敲了敲书房的门,一脸煞白地好似个女鬼,“我……我好像听到您刚才说,冯医生被抓了?是怎么回事?”
庶母脸上的情绪再明显不过,容嘉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二姨太太的心思。他倒也不奇怪。冯世勋年轻英俊、斯文儒雅,又救过孙氏母子。比起西堂里那位癫狂凉薄的老头,冯世勋简直是一位白马王子。孙氏虽说已经生养了三个孩子,其实和冯世勋还是同龄人,动了心再正常不过。
“冯医生出事了。”容嘉上坦诚地说,“孙姨娘知道他其实是共产党吗?”
二姨太太茫然摇头,“没听他说过。这个党怎么了?”
容嘉上摆了摆手,一时没法和孙氏解释个中细节。
二姨太太忧心忡忡地拽着衣襟,“听大少爷刚才的话,难道就算咱们出手,都还不能把人赎出来吗?”
“情况还不明确,但是确实有些棘手。”容嘉上说,“具体怎么样,等明天把人找到了再说吧。孙姨娘早点回去歇息了吧。”


二姨太太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满屋子打转。
她好歹在学堂里念过几年书,比寻常深宅妇女知道的略多一些。如果冯世勋是因为官司被捕,家里给点钱就能打理了。可若是因为参与反动被捕,那就非同小可。政治罪名栽赃在身上,伴随而来的可就是各种迫害和磨难,甚至还会毁了前途。
一想到那个如清风明月一般的年轻医生会遭受那些苦难,二姨太太就难受得被人直踹胸口似的。她屋里供了一个观音像,这些日子里本就在吃斋为自己夭折的儿子念经祈福。于是噗通跪在了观音前,为冯世勋念起了经来。
二姨太太一直在佛像前跪到天亮,直到闹铃响起,才爬起来洗了一把脸,去西堂服侍容定坤用早饭。
容定坤早上的神智都还比较清醒,心情也还好,不会打砸责骂旁人。可二姨太太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他看着来气,恶毒地骂道:“不想伺候我就滚,装出这么一副寡妇脸的模样给谁看?我还没死呢,你这就迫不及待给我守孝了?”
二姨太太这些日子来也已经被容定坤用各种语言骂得麻木了,听了也没多大反应,勉强打起一点精神,道:“没有的事,就是听说外面出了点事。老爷知道吗?昨儿变天了,说国共两党合作终止了。现在警察正满大街抓捕共党的人,说他们是反动党呢。”
容定坤起了点兴趣,“怎么,有你认识的人被抓了吗?”
二姨太太想了想,愁眉苦脸地点头,“冯医生被抓了。”
冯世真那贱人早上才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晚上兄长就被当成共匪给抓了?容定坤听了顿时心花怒放,拍着腿喝了一声:“报应!”
二姨太太心中一股怨怒横生,死死拽着裙摆才没伸爪子去挠容定坤的脸,咬牙道:“我看大少爷昨天回来后就一直打电话到处找人,想把冯医生救出来。”
“他去管这个闲事做什么?”容定坤怒道,“你让他来见我!”
“大少爷一早就出门了。”二姨太太说,“老爷,我一个妇人家不懂这些门道。这事很凶险吗?”
容定坤幸灾乐祸地冷笑着,“事在人为,要看怎么运筹帷幄了。这种事又不是寻常官司,还有证据可寻的。说你反动不反动,有多反动,全凭审案人一张嘴皮子罢了。这事上,若是没有过硬的关系,钱再多也没用的。嘉上那吃里爬外的混账,这是要拿我们容家的钱去救冯家那丧门星的哥哥吗?”
二姨太太不答反问:“这么说,还是能救出来的?”
“你这么关心那个姓冯的?”容定坤恶狠狠地瞪着二姨太太。
二姨太太理直气壮道:“冯医生可是救了我们母子命的恩人。虽然康儿命薄,最后没有熬过去,可是也多亏了冯医生,好歹还是在这世是活了几个月的。我对冯医生感恩戴德,当然关心他的安危啦!”
这话说得没法反驳。容定坤忿忿地哼着,眼珠子转了几圈,道:“要救也不是不能,只是要用到的关系,嘉上资历太浅动不了罢了。”
“那老爷不帮帮大少爷吗?”二姨太太忙道。
“他也没来求我呀。”容定坤傲慢道,“冯家贱人想要逼得我们容家名誉扫地,我为什么还要反过来救她的哥哥?她要来跪着给我磕头求饶,我倒可以考虑一二。”
说罢,就把六神无主二姨太太赶走了。#####
一六五
容嘉上撒出去的打点的钱终于起到了作用,冯世勋被登记了后,立刻就有人把他的所在地告诉了容嘉上。容嘉上急忙接了冯世真奔赴看守所,又塞了一笔不小的钱打点看守,才终于在号子房里见到了冯世勋。
冯世勋昨夜从家里被直接抓来,连一件大衣都没有套,冻得面色发青、嘴唇苍白。牢房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恶的酸臭。冯世勋一夜未眠,却依旧笔挺地站在牢门边,朝红了眼圈的冯世真露出温柔微笑。
“哥,他们打你了没?”冯世真哽咽着问,紧紧抓着冯世勋冰凉的手,又急忙把带来的大棉衣从铁栏缝隙里塞了进去。
“我没事。”冯世勋说,“我没反抗,一直顺着他们的,所以没吃苦。你去联系了张师兄了吗?”
“联系了,可是他家情况也不好。”冯世真把打电话的事说了。
冯世勋面色凝重,沉吟道:“他是支部书记,人最是机敏。我想他不是被捕,而应该是已经逃了。”
“你就不担心你自己?”冯世真急得跺脚,“嘉上问了一圈,都说你这事不好弄,塞了钱都放不出来,一定要审。”
冯世勋忙拍了拍冯世真的手背,“别担心,我还真的不要紧。我才入党不久,并没有接触到什么要务。他们抓我估计也是因为我和张师兄关系亲近。他们想要名册,张师兄肯定带着逃走了。”
“万一要对你用刑呢?”冯世真心慌得很,“万一逼你出卖其他人呢?”
“你大哥是那种动不动就出卖人的小人吗?”冯世勋笑着,捏了一下妹妹的脸颊,“放心,我心里有谱,不会吃太多苦的。你回去照顾好爹妈,就说我保证,一周之内肯定能出来。”
冯世真无言以对,只得不住叹气。
看守在门外催促,冯世勋朝站一旁的容嘉上点了点头,“带她回去吧。这些日子要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家人了。”
“大哥放心。”容嘉上慎重地点了点头,把冯世真揽了过来。
冯世勋听着有些别扭,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抓着铁栏朝容嘉上喊:“喂,容嘉上,我可还没同意你们俩的事。你给我收敛着点,不然等我出来了第一个收拾你!”
容嘉上笑了,朝冯世勋行了个飞礼,把啼笑皆非的冯世真拽走了。
冯世真无精打采地走出了看守所大门,抬头就见孟绪安靠在路边一辆漂亮的林肯轿车上,衣冠楚楚、风流潇洒,像一朵招蜂引蝶的霸王花。
冯世真知道孟绪安肯定知道了消息,却没想他会亲自过来,简直一副专程来看自己笑话的样子。想起自己前天才打了他的脸,今日就被还回来了。孟绪安的理由还很充分:我早告诉你了。
“见着人了?”孟绪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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