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第51/193页


“你想必很清楚,太太很厌恶我。”容嘉上说,“其实在我小时候,太太对我挺不错的,甚至会给我念故事书,哄我睡觉。但是二弟死后,她就变了。她将二弟的死怪在我头上……其实她也没怪错。我如果不带着二弟溜出来玩,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冯世真无声叹着,握住了容嘉上的手。
片刻后,容嘉上重重地反握住了她的手。男人的手掌温热,干燥的掌心包裹着女子冰凉的手指,将温度传递过来,逐渐捂暖了她的手。
火堆逐渐熄灭,香烛的火苗孤零零地飘摇跳跃。光暗了下来,依偎着坐在一起的两个人沉浸在了黑暗之中。
“你那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嘉上,伤害你弟弟的,是绑匪,不是你。你也是受害人,你只是相对幸运罢了。幸存者,并没有罪。”
男人在黑暗里痛苦地喘息像钢锯一样拉扯着冯世真的心。
“所有人都怪我。太太视我如眼中钉,亲戚们背着我议论纷纷,我爹则干脆将我送走了……”
之后,就是数年艰苦的军校生涯,同家人隔绝,孤寂地成长,回归后同家族格格不入……
冯世真侧过身,抬手去摸容嘉上的脸。指尖刚触摸到一点冰凉濡湿,容嘉上转身一把将她抱住。
有那么片刻,冯世真除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外,听不到半点声音。
青年把脸埋在了她的肩头,坚实有力的双臂搂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儿抱住。
冯世真本想推开对方的双手定格在半空,缓缓地,落在容嘉上宽阔的背脊上。容嘉上感受到了,手臂收紧。他的力气是那么大,好像生怕她会逃走一般。
这样黑的夜,她也愿意暂时放下那个不可告人的使命,去拥抱一个孤独的孩子。
将来的一天,他们注定会站在不可交融的对立的两面,甚至会不死不休。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没有隔阂地拥抱,从对方获取温暖,成为暗夜之中珍贵的一点慰籍。
“你不孤单,嘉上。”冯世真轻声说,“你所失去的,将来会全部再度拥有回来。”
容嘉上的手略松了些,低着头,闷笑了一下。
“刚回来的时候,怨气很多。但是渐渐地,心平气和多了。我常想起第一日上课时你训导我的话。你让我想想,身为男儿,当如何立世。我已不是孩子,而是个男人。我不该总执念于过去的不公,而该放眼在将来。我应当承担起我的责任,守护这个家。”
冯世真的手自男人的背上滑了下来。
是的,他要守护这个家,而她则要毁灭之。
“先生,”容嘉上在她耳边叹息,“幸好还有你在。”
他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冯世真的肉里。
两人在幽暗之中彼此凝视,看不清容颜,却望进了对方闪耀着火光的双目之中。青年目光热忱,如烈日炙烤,让冯世真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疼痛。
脸上传来一丝丝凉意。那是夜风把雨水带来了。
很快的,牛毛一般的雨丝逐渐转大,密集。还留有火星的纸堆里发出了滋滋声。
“我们该回去了。”容嘉上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空。
冯世真嗯了一声,还有些恍惚,回不了神。
而他们的手还紧握着,谁都没有放开的意思。
容嘉上牵着冯世真,沿着水边,摸着黑,慢慢地朝大宅走。
院子里暗沉沉的,唯有容嘉上一身白衣略微醒目,衣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冯世真安静地跟着他走,任由他将自己待到任何一个地方。
一阵劲风吹过,豆大的雨点落下。
容嘉上拽起冯世真,朝前跑去。
身后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而前方远处,是亮着灯的门廊。冯世真和容嘉上紧握着手,在疾风骤雨之中奔跑,好似从地狱中逃了出来,奔赴光明。
两人奔到了门廊下,气喘吁吁。容嘉上推开了门,屋里明晃晃的灯光让冯世真一时睁不开眼。她被容嘉上拉进了屋,身后的雨声被门遮住。
“淋湿了吗?”容嘉上摸着冯世真的头和肩膀,手掌抹着她脸颊上的雨水,“冷不冷?”
被他抚摸过的地方火辣辣地,冯世真气息不稳,在他的摸索下浑身颤栗,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容嘉上一直拉着她上了楼。凌乱踉跄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宅子里回响,同两人狂乱的心跳节拍一致。
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时,冯世真被一股大力转了过去,被摁在了门板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先生?”容嘉上嗓音低沉地呼唤,“先生,你看看我。”
冯世真睁开了眼。
容嘉上紧贴着她,捧着她的脸。男性刚健高大的身躯充满着压迫感,而距离又是那么近,呼吸交闻,两个人都在急促地喘息。
冯世真几乎以为他要吻自己,而他确实也吻了下来。
柔软的唇落在了冯世真光洁的额头上,濡湿冰凉的肌肤同火热的唇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都闭上了眼,深深呼吸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气息,仿若沉醉。
“先生……”容嘉上哑声呢喃,额头亲昵地贴着她的,“晚安。”
所有的压迫和温暖倏然消失,脚步匆匆而去。
良久,冯世真才睁开眼。
她拧开门,回到了房间里。身上的酥麻燥热还在一阵阵波动,她深深呼吸,像是终于浮出了水面,为自己劫后余生而庆幸。
容嘉上也站在自己的屋内,浑身大汗,险些不能抑制住那一股狂躁的情绪。
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抹光,像是漫漫长夜里点亮了一盏灯。
对面的窗户,终于又亮了。#####

四十五
次日,天色阴霾,还在下雨。
冯世真抱着书本走进书房,容嘉上已经提前在里面等着她了。他穿着清爽的白衣黑裤,坐在窗前看着一本书。窗外没有阳光,但是青年自身就带着光环似的,一下就能把人的目光捕捉了去。
“先生早呀!”容嘉上合上了手里的杂志,露出了一个朝气蓬勃的笑容,同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早。”冯世真平静地回应。
“身子没事吧。”容嘉上问,“怕你淋了雨感冒。”
“没事。”冯世真低着头,将书本摊开。
“对了,先生,”容嘉上坐在旁边的椅子里,趴在桌子上,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狗,探着脑袋从下面望着冯世真低垂着的脸,“下月九号是我二十岁生日,家里会办一个跳舞会。你会来吗?”
冯世真都快忘了这茬儿了。
容家才受了重创,外面想必也有不少议论,更有好事者等着看热闹。容定坤这么好面子的,肯定会大操大办这场宴会,以向世人展示容家依旧繁荣锦绣、人丁兴旺的盛况。
“二十岁是个大日子呢。”冯世真低头浅笑,“我是肯定要去给你祝寿的。只是怕送不出什么体面的礼物。”
“先生能来就好。”容嘉上的尾巴摇了摇。冯世真抬眼看他,他又立刻坐直了,依旧笑着。
他的笑容具有一种强大的感染力,明亮温暖,又有一种残忍的、没心没肺的天真。
冯世真摇了摇头,将昨夜的那一点点暧昧混乱的片段从脑海里赶了出去。她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同这个男人计较。
管事忽然来敲门,说杨先生来了。
杨秀成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穿着一身儒雅的长衫,像个账房先生似的。
冯世真收拾好书本要走,却被他唤住了。
“冯小姐,今天的事,同你也有些关系。”
冯世真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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