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第89/193页


这样就算好日子,那十里红场里的舞女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觉得这日子好,那何不如去做舞女?
那个女孩还没有蠢到底,听出了冯世真在巧妙地骂她。她脑子并不聪明,一招使完就没有后招了,只得转头朝开第一枪的桥本诗织求助:“诗织,这么好的老师,你可别错过了。”
桥本诗织不是那种被人当面拒绝了就生气冷脸的小女孩。她反而娇滴滴地嗔了一下,道:“芳桦总说冯小姐颇有傲骨,不畏权贵,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冯小姐不会是嫌弃我们是日本人吧?莫非冯小姐也是那些所谓的‘进步青年’,对我们日本商人有偏见?”
语气虽然可爱,问的话却是有些刁钻了。
冯世真却依旧带着波澜不惊的浅笑,道:“有教无类。不论桥本小姐是日本人,或是贩夫走卒,或是南洋奴工,我也都一视同仁呀。”
拿桥本诗织同贩夫走卒和南洋奴工类比,冯世真这一巴掌回击得又狠又响亮,而且也没有反驳桥本诗织的“嫌弃”和“偏见”。桥本诗织的脸色一时难看至极,旁边看笑话的女孩子们都不禁屏气噤声。
桥本诗织让冯世真来桥本家教书也不过随口一说,还看不上冯世真呢,挑衅也不过看不顺眼这女人分明身份低微,还缠着容嘉上罢了。没想这个冯世真果真如容芳桦所说,很是有几分刁蛮厉害,居然毫不遮掩地顶撞了回来。
桥本诗织知道自己毕竟身份高人一等,此刻如果装弱扮委屈,反而更丢脸,于是准备狠狠反击回去。可她刚提起一口气,还未开口,容嘉上的声音就慢悠悠地传来。
“等等,诗织,你不是和冯小姐商量好了,专程帮她抬杠,好让我们家给她涨工钱的吧?”
这话一出,桥本诗织好似被敲了个闷头棍,回不过神来。但是容芳林机灵,第一个意会,暗中拽了容芳桦一把,率先笑了起来。
“大哥,哪里有你这样胡猜的,一下把诗织和冯先生都冤枉了!”
其余几个女孩纷纷回神,跟着干笑附和。桥本玲奈一脸茫然,桥本诗织又怒又窘迫,勉强扯了一个笑,却有七分狰狞。
冯世真朝容嘉上道:“放心,大少爷,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我昨日就已经和太太提过辞职的事,太太也同意了。”
容嘉上脸上的浅笑凝固在了唇角,盯住了她,说:“我们容家可没有年底辞人的规矩。冯先生只管安心过年。”
“是我自己要辞,和容家无关。”冯世真迎着容嘉上灼热尖锐的目光,说,“我本来就是被聘来辅导容家两位小姐考学的。今天考试结束,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自然也该走了。”
“怎么这么急?”容芳林不舍道,“年前也不好再找新工作呀。”
冯世真朝她安抚一笑,“过去一年我都为了生计奔波,连家都很少回。我正想用年前这阵子空闲好生陪伴孝顺一下父母。”
拿出孝来,旁人都不好再说什么。想到冯世真去意已决,桥本诗织紧绷的脸色都稍微松了一些。
容嘉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阴郁地注视了冯世真片刻,最后说:“这事晚些再说。先去用午饭吧。你们下午还有考试。”


容嘉上带着一群女孩子去路口一家咖啡厅用了一顿便餐,又把她们送回学校去考试。经历过先前一番交手,女孩子们都意识到冯世真到底年长她们数岁,是个厉害角色,轻易招惹不得,也不屑和一个清贫的女教师过不去。于是一顿饭吃得平平顺顺。
等回到了学校,容芳桦的紧张症又犯了。冯世真拉着她去一边,耐心地哄着她,帮她放松。
容嘉上远远望着冯世真,温柔一笑,随即想起她先前提到辞职的事,眼神猛地沉下来,透着阴鸷。
“你这一年来,变化挺大的。”桥本诗织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朝远处的冯世真扫了一眼,“这样清寒的女老师,以前在重庆的时候,我们那所艺术学校里有好几个,也没见你多看她们两眼。”
容嘉上收敛了情绪,淡淡道:“我一向护短,只要她还在我们容家做一天事,我自然就要护着她一天。”
“护短?”桥本诗织苦笑,“新不如旧。她那样折辱我,你还帮着她。”
“是你挑衅在前。”容嘉上冷静道,“既然起了头,就要担当到底。别有胆子开头,扛不住的时候却怪别人不帮你。”
“你――”桥本诗织气绝,“嘉上,上海把你变坏了!”
容嘉上啼笑皆非:“你倒是帮我找了一个堕落的好借口。”
桥本诗织嘴唇颤抖着,双目濡湿,凄凉地别过脸,道:“原来你也和别的男人一样冷酷绝情。”
容嘉上无奈叹道:“诗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七十六
桥本诗织在内心呐喊,却没勇气说出口。冯世真不过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只不过是桥本诗织用来练手的对象。她真正要对付的,是容嘉上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杜兰馨。
“只怪我们重逢得太晚了。”桥本诗织哽咽道,“若是早一天,不,哪怕是早一个时辰,也许我们现在的处境都会不一样吧。”
“我不这么认为。”容嘉上平静地说,“自我们分开后,时间一直在走。诗儿,我很抱歉,我并没有留在原地。我已经走出很远了。”
桥本诗织终于落下泪来。
容嘉上掏出手帕递过去,转了身。
桥本诗织哭了片刻,抹了泪,忽然低声说:“我今天看了报纸,你们家在找一个遗失的古董金麒麟?”
容嘉上望向远方的眼神一闪,语气平和地说:“是呀。”
桥本诗织把玩着和服的腰带绳子,意味深长地笑道:“如果我说,我知道这个金麒麟的下落呢?”
容嘉上回头望她,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急切,“你知道?在哪里?”
桥本诗织伸出白生生的食指摇了摇,“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告诉呢?”
容嘉上镇定下来,道:“如果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我是真知道!”桥本诗织以为他不信,急着强调,“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但是我见过一个金麒麟,同你们家要找的那个极像!真的!”
“那你见到的那金麒麟在哪里?”容嘉上终于来了兴趣,“我想看一眼,确定是不是我家正在找的那个。”
桥本诗织望了一眼远处冯世真绰约优美的身影,咬了咬牙,道:“家父酷爱古玩,家中就收藏有一个据说是战国年代的金麒麟。就冲着家父的鉴赏力和对那玩意儿的珍爱的程度,想来不会是个西贝货。至于是不是你找的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这还真是凑巧了。”容嘉上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桥本诗织,若有所思。
“确实是巧合。”桥本诗织说,“令尊同家父是认识的,你可以上门拜访。若能讨得家父欢心,投其所好,他未尝不肯取出那些宝贝和你一同品鉴把玩。到时候,你自己可以仔细看。”
容嘉上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那还需要你在令尊面前多为我美言几句。不知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桥本诗织眼角还带着哭过的红润,却是明媚大方地一笑:“嘉上,以你我俩的情谊,还谈什么条件?都说过了,做不成情人,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你也知道我一直欢迎你上门作客的。”
容嘉上还想再说两句,一个容家保镖疾步而来,附耳低语道:“大少爷,七号仓库的货出了点问题,赵爷请你过去一趟。”
七号仓库放的都是容家最重要的货物,出不得半点差错。
“一会儿让阿七过来接小姐们回家。”容嘉上吩咐着,朝还在和容芳桦说话的冯世真脉脉望了一眼,又朝桥本诗织点了点头,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桥本诗织也不急。作为一个多年被排斥在家庭外的庶女,她其实对父亲的那个金麒麟也不大熟悉,只知道父亲认定它是保住嫡出命的宝贝,不到特殊情况,父亲肯定是不会让出去的。不过只要那金麒麟是容家想要的就好。她就有了钓住容嘉上、膈应杜兰馨的筹码了。
至于那个一无所有,只会动点嘴皮子的穷酸女老师……
桥本诗织朝冯世真的背影轻蔑一笑。
这种女人根本就不配为敌。


容家姐妹俩下午考完了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容嘉上没再过来,司机开了车来接。两个女孩上了车就往冯世真身上倒,一副骨头都被抽走了的样子。
等回了家,容太太看孩子们辛苦,也不追问考得如何,只让她们回去好好休息,又叮嘱厨房熬汤。
冯世真等两个女孩走了,对容太太道:“太太,可以耽搁您一点时间吗?”
容太太端详着她的神色,问:“是为了前几日你说要辞职的事?”
冯世真点头,道:“今天芳林和芳桦已经考完了。回来的路上我都问过了,如果不出意外,她们俩都能被录取。我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可以告辞了。”
容太太坐在沙发里,打量着站在地毯一角的冯世真。年轻的女郎穿着朴素的衫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眉清目秀,端庄大方。这神态,同她当初来容家应聘时依旧一模一样。
冯世真来容家这几个月,几乎是容家最乱的几个月,各种大小事约好了似的爆发出来。这每一件事里都有冯世真的身影,她看似无足轻重,却在事件里不可或缺。可要真说是她有意的,却又太过牵强。除了容嘉上确实和冯世真有些不清不楚外,容太太也抓不住这女人的丝毫马脚。
容太太也不是干侦探的料,作为一家主母,她终究还是希望家庭安宁,百事兴旺的。冯世真这女人有点说不出来的邪门,若她自己愿意走,容太太倒是乐见其成。
于是容太太叹道:“我们容家本是没有年前辞人的规矩的。冯小姐就是留到年后再走也没关系。横竖家里还有两个小女孩,也可以跟着你念几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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