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爱全集.net》第9/19页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农村,妈妈后来对我说,当时她正在锅台前蹲着烧火,突然腹内一阵巨痛,痛得她坐在地上呻吟起来。家里人一阵忙活,才把她弄到炕上。在接生婆的帮助下,我顺利地出生了,家里人一看,一个白白的大胖小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从我记事起,就爱看书。当然,那时还不认识字,只是看那些书中的插图。当时有一种叫作连环画的小书,有文有图,更加吸引我。每到一家串门,我总是问:“有书吗?”
  如果那家有书,尤其是带小人儿的书,我会在大人的谈话中进入自己的世界,即使大人谈完了话,妈妈拉着我要走的时候,我还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这时,那家的大人就会说:“这孩子,长大一定是个读书的材料。”
  如果那家没有书,我会拉着妈妈的手哭着闹着要走。妈妈总是训斥我道:“这孩子,这么不懂事!”而那家的大人总是说:“我去给你借一本书去。”然后急急忙忙地出门去借。我也总是在得到书后,才停止哭闹。
  现在我常常想:冥冥中肯定有未知的力量在左右每个人的命运,不然我为什么在不知书是何物的时候就那么喜欢它呢。
  农村的孩子干活早,我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每天和小伙伴们去拾柴禾打草。看着妈妈把我的柴禾和草垛成小垛,向串门的村人夸耀的时候,我的心里美滋滋的,那份劳动后收获的喜悦至今难忘。
  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受伤,不是削着手,就是脚踩在刀子上。妈妈总是风风火火背我去药舍,边走还边唠叨着:“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到药舍后,在医生给我消毒的时候,妈妈总是背过脸去不看我的伤口。她是心疼我呀!
  还有一次,我和一个小伙伴去大队部玩,见那里的一间屋子里有许多缝纫机,门开着。时间是中午了,干活的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
  我们两个小孩儿进了那间屋子,我看着那些缝纫机,觉得很新鲜,就走到一台缝纫机跟前,学着那些大人的样子,把自己的小手指头放在缝纫针下,对那个小伙伴说:“你来踩脚踏板。”那个小伙伴很吃力地踩动了脚踏板,我只感到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吓得那小伙伴一溜烟儿跑了。
  当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感到十分的无助。我的手指头被扎在缝纫针下一动也动不了,我只能大哭。
  哭声惊动了附近的人家,他们跑来,把我从缝纫机上救下来,送到药舍,并让人叫来了我的妈妈。妈妈来了后,看着我的手指放声大哭。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了。
  回到家后,我望着妈妈的泪眼说:“妈妈,长大我挣钱后,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点心让你吃!”
  在当时的人眼里,点心可以说是最好吃的食品。
  这时的妈妈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她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说:“好孩子,我会好好注意身体,等着吃你的点心的。”
  但婆媳之间的利益冲突让奶奶和妈妈经常吵架,她们好像是一对水火不相容的人,总是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每一次争吵,妈妈的病就会加重一次。而每当妈妈病得躺在炕上的时候,奶奶不但不来看妈妈,而且嚷得更凶,此时的妈妈总是默默地流泪。
  那时我就想:奶奶应该宽容妈妈一些,妈妈毕竟有病呀!但我说不服奶奶,因为周围的邻居都不能劝转奶奶,我一个小孩子更是无能为力呀!
  长大后我才知道,奶奶是一个封建思想特别严重的人,她希望自己的儿媳对她言听计从,而妈妈又是一个经常和奶奶有不同意见的人。这样,争吵就难免了。
  后来,在村中有威望的人的主持下,我们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在狭窄的三间房的空间内,她们两人进行着相互间的“冷战”。
  起先,姐姐和爷爷、奶奶一起过,我、爸爸、妈妈、哥哥一起过。后来,姐姐不习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经常哭闹,谁劝也没有办法,只好把老实的哥哥换过去。
  哥哥比较听话,在哪里都是一副安然处之的样子。爷爷、奶奶逐渐喜欢上了他,总是做好吃的饭给他吃。
  但有时,奶奶也会喊我的名字,让我过去吃。我才知道,奶奶也是爱我的。
  我的爷爷曾经当过老师,后来因为嫌离家远,不能照顾家里的活计,不教了。回家后,爷爷开始钻研针灸,不久开始给村里人扎针。
  爷爷的扎针技术是远近闻名的,但爷爷扎针从来不要钱,他只是以给别人治好病为乐。我曾经亲眼见到一个病人在被爷爷扎好后给爷爷下跪,这份最重的感激竟让爷爷不知所措。
  妈妈也让爷爷扎过针,每次扎完,妈妈的病会立刻减轻。我常常想:妈妈如果不是经常生气,她的病一定会让爷爷治好的。
  爷爷也给我扎过针。
  有一次我头疼,爷爷说:“让我给你扎一扎。”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针包,一层层打开。爷爷针包里的针很多,长长短短,粗粗细细。
  只见爷爷戴上老花镜,从里面取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针来,用砂纸擦了擦,然后在我的头上量了量,把银针在我头顶的一个穴位上轻轻地拈入,如细丝般的疼痛顿时从那穴位处进入,在我的脑袋里游走。疼痛经过的地方,像有一股清泉流过,整个头脑一下子轻松起来。
  爷爷没有拔针,这在医学上叫“行针”,他又拿起一根针来,扎在另一个穴位上,这一次感到头脑里经过的是一股热流。不一会儿,我的头顶上就被扎上了好几针,都在那里“行”着。我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想象出那挺拔在头顶上的针的样子,想起来好可怕,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爷爷轻轻地把一根根银针从脑袋上拈下来,让我休息一会儿。不一会儿,我的头就不疼了,又开始蹦蹦跳跳地出去玩儿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咽喉发炎,去找爷爷给我扎针。这一次爷爷扎的是手指头,用那针包里最粗的针给大拇指放血。爷爷给我扎了一个大拇指,我就疼得不敢再扎了,不管爷爷怎么哄,也没有劝转我,后来不得不到药舍打了一针病才好。爷爷见我病好了,笑着对我说:“你这病必须扎两针,大拇指不扎,屁股就得扎。”
  爷爷爱好文学,他有好几本自己写的诗的集子,装订得很精致。他给自己规定:每天至少写一首诗。我曾读过他的许多首诗,很通俗,有一种陶渊明式的恬淡与安然。
  爷爷还常常给我讲故事,至今我还记得他给我讲的“鸿门宴”的故事:楚汉战争时,项羽要杀刘邦,把刘邦请到鸿门做客,而刘邦却机智地逃脱。爷爷讲得有声有色,逗得我哈哈大笑。
  爷爷在妈妈和奶奶吵架的时候,总是劝了这边劝那边,但他的劝解是那样的无力,妈妈和奶奶的矛盾像数九寒天冰冻的河流一般不能“解冻”。
  奶奶的身体特别健康,她没去过药舍,也从来没让爷爷给她扎过针。正因为她没生过病,不知道生病的痛苦,所以她经常说妈妈装病。
  奶奶的手很巧,她会剪许多种的剪纸。她剪的剪纸贴了半墙,窗户上还贴着许多。那精美的剪纸总是让串门的乡亲们赞不绝口。奶奶也经常剪好看的剪纸哄我玩儿,让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快乐的日子。
  妈妈的命很苦,她出生没多久,我的姥爷就得破伤风去世了。我的姥姥年轻守寡,时间不长,就带着妈妈嫁到了另一个村子,嫁给了一个中年丧妻、已有两个女儿的男人。几年后,姥姥又生了五个孩子,而新姥爷也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与世长辞了。妈妈拉扯着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可以想象当时姥姥家生活的艰难。
  对于妈妈来说,小时候的苦都不算什么,她的命苦更在于她的病和同爸爸成家后和奶奶那无尽的争吵。
  听爸爸说,妈妈是因为感冒引起的肺炎没治彻底,落下了慢性气管炎的病。当时因为家庭困难,心疼钱,少打了一针青霉素,造成了妈妈二十多年的病痛。
  这种病是季节性的,冬天最厉害,这种病还是贵族病,不能干活过力,而妈妈又不能不干活。爸爸在外工作,一家的重担基本上都落在妈妈肩上。
  每次看着妈妈受着病痛的折磨,我的心都在流血。听着妈妈那撕心裂肺的呻吟,看着妈妈那跪在炕上大口喘气的身体,她最疼爱的儿子却在一旁无能为力,这是人世间多么大的悲哀啊!
  爸爸在邻县教书,一周回家一次。每次爸爸回家,我总是第一个冲出去,翻爸爸那可爱的小提包,那里面一定躺着一本爸爸给我们买的小人书,我会拿着它跑到一个角落里先睹为快。
  爸爸从来不给我们买好吃的,他说那会把孩子惯坏的。他总是给我们买书,他说书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在极其贫困的家境下坚持供我们姐仨上学,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从来没有放弃过。
  姐姐的学习成绩最好,每次考试,她的成绩总是全校第一名,成为我们兄弟二人学习的榜样。
  哥哥比较贪玩,但他就像一个保护神一样保护着童年时的我。曾经有一次,一个比我大的孩子把我推倒在地,被哥哥看见了,他拿起一把笤帚跑过来,吓得那小子一溜烟跑了,哥哥也一溜烟地追上去,那阵势就好象要把那小子吃掉。
  记得小时侯的我记忆力特别好,每看一部电影,连电影里最不起眼的角色我都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大人们在一起谈论电影,总是问我电影中主人公的名字,我总是脱口而出,赢得大人们一阵阵的赞叹。
  当时农村还没有电视机,每次村里演电影,对整个村子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情。天还不黑,银幕前早已围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还有的家庭只派来一个“代表”,为的是站一个比较好的位置。电影开演前的那一段难熬的时光,大人们在一起谈笑,小孩子们则追来打去。
  这时,大人们总是把我和另一个瘦瘦的小孩儿叫到一起,给我们两个小孩儿打开一片场子,让我们摔跤。我们两个小孩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滚在一起,大人们则在一旁分成两派,给我们喊加油。
  “嘎子使劲儿,嘎子使劲儿……”
  “胖墩使劲儿,胖墩使劲儿……”
  嘎子是那个瘦瘦的小孩儿,他人长得瘦,而且比我调皮,而胖墩则当然是我。
  每到夏天,村里的水坑里就热闹起来,大人、孩子们都到那里去洗澡,那些水性好的能在水坑里游几个往返,并以此为荣,而我则不敢下水,只在岸上羡慕地望着他们,因为我曾在水里差点儿淹死,真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那是我六岁那年夏天一个炎热的中午,妈妈到村北一个浅浅的水坑去洗衣服,我也同去,见水里有几个小孩儿在那里游泳。其中有个小孩儿跟我的个子差不多,从水坑的这头一直走到水坑的那头,还炫耀地又走回来。
  我以为那水坑很浅,便对妈妈说:“妈妈,你看着,我也能走过去。”说完,我就下了水。当时妈妈一定也以为那水坑很浅,她并没有拦我。
  我在水里一步步向前走着,起先没过我的脚踝,接着没过我的大腿,既而没过我的腰。我开始感到危险,但我没有停步,因为我刚才看到那个小孩儿最多时水曾没到过他的脖子。
  水继续淹没我的身体,我听到妈妈在岸上喊我回去的声音,但我没有停步,继续向前走去。
  事情正像我想象的那样,水在没到我脖子之后,开始变浅。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正当我觉得危险已经过去的时候,突然一脚踩空,我的整个身子迅速地下沉,我已经看不见那晴朗的天了,眼前只是那一个水的世界。我试图踩到水底,但脚刚一接触地面,便轻飘飘地浮起,但不管我怎么努力,却始终无法浮出水面。
  我在水中挣扎着,喊了一句妈妈,水立刻进入我的嘴里,呛得我几乎窒息。此刻,我开始变得清醒,我屏住呼吸,紧闭嘴巴,期待着妈妈能来救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开始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蓝天、白云,就在我的头顶,而光明仿佛还在更高的高处。
  ……
  “小枫,你醒醒,快醒醒……”
  这是谁的呼唤?是妈妈,是爸爸,是爷爷,是奶奶,是我所有的亲人。他们在呼唤着我的名字,一声声痛断肝肠,一声声催人泪下。
  他们在用爱挽留我即将离去的脚步。
  在一声声爱的呼唤中,我醒了。我看到了他们脸上的惊喜,我也认识到我在他们心中的位置。
  事后我才知道,起先妈妈喊救人的声音不起任何作用,水中那几个孩子没有人敢去救我。妈妈凄厉地不停地喊着,她已经瘫坐在地上,自己根本下不了水。最后终于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游向了我,把我救上了岸。
  是母爱感动了那个十几岁的孩子,是母爱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下水。
  我家的北邻有一台留声机,每天晚上,我都要拉着妈妈到他家去听戏。一段听罢,那家的大人便逗我说:“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你是在你现在的妈妈要饭时别人养不起送的。”
  回家后,我就问妈妈:“妈妈,是真的吗?”妈妈总会说:“别听他瞎说。你只是在我去天津要饭时把你丢了,后来在一个城里人家里又找到了你。那家城里人说:‘给我们吧,我们养得起他,这孩子好可爱。’我说:‘那哪行,这孩子是我的命啊!’”然后妈妈又不无向往地说:“你跟那家就好了,那家的条件真好,你该多享福啊!”听了妈妈的话,我就撅起了小嘴:“你别说了,妈妈。我离不开这个家,我更离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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