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全集》第43/114页


谢苏抬首,倏然动容。

那是他心里想过,却决不可能讲出、问出的话。

朱雀是他甚么人?和他见过几次面?知道他哪些身份来历?

他不是他甚么人,和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朱雀对他,其实甚么也不知道。

然而他信他,知他,体谅他。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到头来,却也只是汇总成一句话“也罢,我不再搬离梅镇便是。”

朱雀大喜,他与谢苏来往虽不多,对他性子却已十分了解,知道方才那一句话虽是语出平淡,却已是对他这个朋友最大的认同。

他携着谢苏左手,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呼喇喇一声水响,三条钢索从江水中跃出,水气中夹带一阵腥气,直向朱雀袭来!

此刻二人并立江边,变生突然,朱雀不及拔剑,仓促间伸足一踢,两条钢索直荡出去,第三条钢索虽被他踢飞,操纵之人却颇为机巧,借那一踢之力,反向谢苏方向袭来。

朱雀暗叫一声“不好”,他虽知谢苏剑术高超,但此刻他并未佩剑,正欲拉着他回身后撤,却见眼前一道细细银色光芒惊鸿乍现,“叮”地一声响,那条钢索竟已齐头断去,却是谢苏左手被朱雀握住,不及闪躲,终是拔出了银丝软剑。

以银丝软剑使浩然剑法,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如此做。

那是一个已经失踪了几年,甚至有人传言他已死的人;一个在自己门内被视为禁忌,偶然提起,尚要加上“叛徒”二字的人。

水花又一声响,却是水中三人见偷袭不成,岸上二人武功又高,于是遁水而去。

朱雀却已顾不得那些,一双眼只看着谢苏:“你……你是甚么人?”

谢苏挣脱他手,后退一步,面色苍白,“谢……谢苏。”

生平第一次,他说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吃力起来。

暮色四沉中,他再看不清朱雀面上神情。

“你是谢苏?你不是青……”

谢苏已做好了准备,只要朱雀说出“青梅竹”三字,他立刻转身便走。“不搬离梅镇”一类言语就当自己没说,他不介意当一次背信弃义之人。

然后他看见朱雀笑了,一双凤眼顾盼神飞,神采飞扬,“管你叫什么呢,是你这个人就好。”

那一夜的杏花纷飞不绝,到今日,杏林犹在,其余的一切,却均是不同了。

江水清清,谢苏再睁开双眼时,忽然发现江边多了一个人。

寒江自此,水流便较为平缓,即便转折之处亦是一派宁和,那里有块突起白石,一个灰衣人手持钓竿坐在石上,一双赤足却浸在水中,脚踝纤细,如若少年。

艳阳高照,那灰衣人头上戴了顶斗笠,虽不为阳光所苦,外人却也看不清他面容,他双脚在江水中一摇一晃,倒也不似认真钓鱼模样。

四围寂静,只听那灰衣人口中曼声长吟,一字一顿。

“出郭寻春春已阑,东风吹面不成寒,青村几曲到西山。

并马未须愁路远,看花且莫放杯闲,人生……”

“人生……”他“人生”了几次,到底没接下去,却听身畔一个低哑声音续道:“人生别易会常难。”

那灰衣人大笑出声,一伸手掀去头上斗笠,露出一张素净面容,笑吟吟道:“有意思。这位朋友,可否请教你姓名?”

“谢苏。”

那人一掀斗笠,谢苏见他细眉俊眼,面容清秀,未语先笑,态度从容,令人颇有亲近之感。看此人样貌,似乎尚属年轻,但他披散在肩上的乌发中却夹杂了不少银丝,一时却也很难判断他年纪。

只听那灰衣人朗朗笑道:“王谢世家为姓,苏门学士为名,啊呀,好生雅致的名字。在下正巧也姓谢,单名一个朗字。”

谢苏神色不变,“原来是洒盐才子。”

传说东晋风流宰相谢安有一日在家中考试子侄,要他们以雪为题,吟咏诗句。其侄谢朗先道:“洒盐空中差可拟。”谢安虽觉甚好,终有不足之意,倒是侄女谢道蕴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令其心胸大畅。这灰衣人恰巧与谢朗同名,故而谢苏这般说来。

其实谢朗亦是谢家有名的年少聪慧之人,谢苏这一句,倒未必是嘲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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