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全集Zei8.com》第20/134页


“你杀我,杀那个下人,是为了保护那个疯女人?”许年开口问。冯吉望着许年,眼光里闪烁着复杂的表情。“是不是?”许年提高了声音追问。冯吉扭过头去不看他。

“以前就认识她吗?”许年停了停,复又放低了声音问道。

“不认识。”冯吉回答。

“喜欢她?”

“……”

“嫂子呢?我记得你有妻子的!”

“死了。”冯吉幽幽地回答。

许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你想知道什么?”冯吉反问,“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要知道你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许年缓缓说,“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转变得如此彻底。”

冯吉听了这话,脸上浮起了一丝怆然的笑意。“许年,你回过边关吗?”他问,一边缓缓地在碑间走动起来。许年跟着他,也慢慢地走动着。“没有,怎么?”“如果你回去一趟,就会在荒野里看到很多尸骨,有的已经在那里很多年,骨架子都不全了。”

许年心里颤了一下,因为连年的战事,西北尸骨无数,虽然朝廷也曾多次组织力量收敛,但仍有不少战死的大明官兵的仍是暴尸荒野,鸟食草侵,到今天已是碎骨片片。

“冯吉,还想那个干什么?我们不是已经活下来了吗?”许年黯然说。冯吉抬头望着远方的某一个地方,“我在土木堡做了俘虏。”他说。许年苦笑一声:“我也被俘虏过,这并不奇怪。”“我是战俘。”冯吉平静地接口说道。许年一楞:“什么?”“我是战俘。”冯吉重复了一遍。

同样是俘虏,做为皇帝的俘虏和做士兵的俘虏当然是不一样的,何况是做为杀已无数的敌方军官被俘,可以想见冯吉的境遇了。“受伤被俘的?”许年问,有什么东西在咬着他的心。冯吉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们没有杀我,把我放回大明。”“为什么?”“因为我杀人的时候和他们一样。”

许年明白了,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把当年的冯吉当作英雄。

“很好啊。”许年松了口气。

“是吗?但我成了奸细,因为没有人可以这样毫发无损地回来。”冯吉阴郁地说。

“是不是奸细,问问战场上的人就知道。”

“他们都死了,或者像你一样,没有回来。”冯吉低沉地叹了口气,“于是我只好逃跑,逃回家乡去。”

碑林的边上有处石桌石凳,是佛光寺给香客们准备的。冯吉在石凳上坐下,许年便也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我记得你曾说过很想回家。”许年顺着冯吉的话说。冯吉似乎沉醉在回忆里,他是不是很多年都没有和人这样说过话了?许年不知道。

“那是因为含烟在等我。”冯吉轻轻地说。

“嫂子?”

许年看见冯吉脸上流出柔和的神情:“我好象没有跟你说过她的事?”

“没有。”许年回答,他觉得好象已经触到冯吉心深处的什么地方了。

“我十二岁那年给知府的儿子当书僮,认识了府上的小姐含烟,十八岁那年想娶她,知府说如果含烟敢嫁给我就断绝关系,含烟真的就这么做了,跟我回乡下养我的父母。”冯吉向天长叹了一声,接着说,“我当然不想种一辈子的地,这样也对不起含烟。没有钱不能从文,那么就从武,我去戍边是为了成就事业,可是,没想到一戍就是十七年。”

冯吉盯着许年的眼睛:“你知道对新婚两年的含烟来说,守活寡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吗?”许吉微微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了解女人。”

“其实我也不了解。”冯吉突然凄凉地笑了起来,“那时我想着出去成点事业给她爹看看,掰开她拉着我的手就走了,根本没有想过她的感觉是什么,以后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戍边十七年,你一次也没有回去过?”许年问。

“当然回去过,在第五年终于可以回家了。”冯吉望着远方,眼神中有种深深的痛苦,“在村口上,我看见含烟一动不动地坐着,我叫她,她不理。后来我娘告诉我,她已经等我等疯了,就算我回来站在她面前,她还是会接着等,根本就像看不见我一样。”

许年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她是个好妻子。”冯吉喃喃地说,“我走后第三年家乡遭了旱灾,饿死了很多人。含烟的爹早就调迁别处,没有人可以投靠,她就跟着我父母吃树皮、吃草根。后来我爹死了,没钱葬,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去街上乞讨!那时娘病着,没有和她一起去,谁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反正那以后她就有些不对劲。葬了我爹以后,含烟就开始在村口等我,那时娘才发现她已经疯了……”冯吉的嘴角开始颤抖起来。

“逃回家乡后,见到嫂子了吗?”许年轻声问。

“村里很多人家都有战死的孩子,整个村子都在哭。娘得不到我的消息,她也哭,在我逃回去的头天下午哭死了。”冯吉的声音虚弱无力,“没了她就没人照看含烟,第二天早上,含烟一个人又到村口去,结果在路上掉进了井里……”

“那你怎么办?”许年想问这句话,但有什么噎在嗓子眼,让他问不出来。

冯吉却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没有看到含烟下葬,因为淮阴居士派人抓到了我,告诉我如果我为他做事可以免罪活下来。他要我做的事就是监视冯年瑜,因为姓冯的知道太多京里的东西,放这样一个人到地方上去,没有人看着不行。”冯吉怪怪地一笑,“我没打算活下来,戍边十七年,除了死亡、耻辱和家破人亡,什么也没有得到。可我看见含烟又活过来了,所以我改了主意,因为必须留下来照顾她。”

“冯夫人?”许年试探地问。

“是含烟。容貌、神态、一举一动都是含烟……”冯吉出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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