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11/202页
苏洵负手缓缓前行。荷塘之上微风拂过,含着水气与幽香的凉风流连不去,轻轻撩动那一抹紫色的衣角。
“大人,下官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二人行至水泊深处,陈澍忽然驻足而立。
苏洵回首,静静看他片刻,颔首道:“但讲无妨。”
陈澍正色低声道:“大人身染风寒,可是为了江南刺史刘执?”
苏洵神色未变,淡然答道:“夫人尚在病中,陈大人不必如此费心。”
“大人!”陈澍脸色一凛,沉声道,“如今刘执霸据一方,乃受太子暗助。大人赴宴后微恙,当真与皇族中人无关么?”
苏洵瞳色清幽,负手不语。
陈澍缓了缓,继续说道:“下官明白掌举百僚、推鞫狱讼之重责向来由御史台台院执掌,下官没有半点质疑的资格。但是,刘执乃是太子一党财力之源,估且不论太子就此事如何回应,皇上那里会乐见大人如此做么?”
苏洵静静望着尚且空旷的荷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凉意不绝,一字一字缓缓答道:“私吞赈银、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结党营私,换做陈大人异地而处,大人会如何处置此事?”
陈澍微微一怔,“下官未曾忘记大人教诲,只是――”,他顿了顿,也叹了口气,“圣上对此事尚且置若罔闻。”
苏洵唇边勾起一丝清冷的弧度,俊朗的脸庞之上竟然有了游丝般的笑意,道:“我朝得天下十七年,社稷初兴不过八九年。皇上虽宠溺爱子,也不至于任由祸事横生,将尚未坐稳的天下拱手相让罢。”
陈澍闻言摇了摇头,也是微微一笑,“大人既已言尽于此,下官也不便再做驽钝之举。大人之事,便是陈澍之事。”说罢,他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看苏洵淡白至今的脸色和一身紫色的官服,拜道:“还望大人多加保重。大人尚有要事在身,下官不便再予打扰。家母之事,陈澍自会用心。”
苏洵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这才旋身缓缓离去。
陈澍目送那道笔直的紫色背影渐渐消失在石桥尽头,不明白一贯冷静沉稳的大人在离去前那一瞬间的失神里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是夜酉时 御史府吟风院
西边的天空尚有烟霞漫天,残阳如血。
惬意的晚风中,烟络悠闲地在院子里四处晃悠。
这是苏洵拿来安置她的院子,或者也可以说是拿来幽闭她的院子。院落倒是不算小,十几间厢房排列成工字型,前后均是一个偌大的庭院。前院里栽种着十来株正在盛放的桃树,树下铺设的清溪里水声潺潺。烟络来了劲,脱掉鞋子,伸脚试着去探了探透明的溪水,嘴里嘶了一声――果真是春寒料峭呵。
“啊!”院子口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叫唤,“小、小姐,万万不可!大人见了要罚的!”
烟络闻言抬起头来,看见那个小小的浅蓝色身影已经飞速奔至身前,带着一脸张惶的神情,正是苏洵今日起派给她的小丫头如意。烟络笑了笑,问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人如何罚得了?”看着如意皱得苦苦的小脸,她笑得愈发愉悦,“该不会如意要去告密吧?”
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顿时急得双颊通红,结结巴巴地答道:“大、大人只吩咐奴婢服、服侍小姐,不、不曾叫奴婢告、告密!”
烟络笑得双眼弯做了新月,问道:“小丫头,你在大人府里呆了多久了?”
如意被她突然蹦出来的一句话问得愣了愣,有些不太反应得过来。
烟络见了她单纯的模样,笑得东倒西歪,最后才勉强忍去一些笑意,又问了一次,“如意来府里有多长时日,你该不会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如意急忙答道:“小姐不怀疑奴婢告密了?”
“你家大人既然遣了你来我这个禁闭院,多半没什么恶意,我相信了。”烟络笑了笑。
如意一听,就乐了起来,小脸上漆黑的眸子闪着愉快的光芒,笑答:“小姐,我家大人是很好的人。”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把我关起来?我也不是恶人呐。”虽然明白这孩子答不出什么话来,烟络还是饶有兴趣地问了她。
如意果然呆呆地一愣,老实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大人只叫奴婢好生服侍小姐。”
烟络深深看着这个小小的丫头,放弃了逗弄她,柔声道:“你也别老是自称奴婢了,我听着怪不顺耳。这院子里,我不是什么小姐,你也不是什么奴婢,我叫你如意,你就叫我烟络吧。”
如意傻傻地盯着烟络好一会儿,咕咚一声跪了下去,急道:“奴婢不敢!这不合规矩,大人会罚奴婢的!”
烟络连忙起身扶起吓得不轻的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微笑道:“好了,那也不能老是奴婢奴婢的,就唤自己如意吧,多好听的名字。”
如意迟疑着抬头,迎上的是烟络和气的笑靥,良久,终于咧嘴轻轻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桃树下,两人席地而坐。
烟络仰头看着那一片深浅不一的桃红,任由一片一片缤纷落英轻盈地扑了一脸,又摇头甩开,然后静静看着粉色的花瓣坠入清溪之中,飘摇远去。她侧头看了看尚在发呆的如意,问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