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22/202页


烟络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难得耐心地等他的话。然而这个男人虽一直看着她,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烟络气鼓鼓地咬了咬牙,当着他的面还是规规矩矩地陪着笑脸,接着转回身去。

苏洵在她身后沉吟片刻,终于淡淡地开了口,“西北边境上陇右、河西藩镇,乃由大将军梁忠嗣节度。施姑娘若乐意,苏某择日通告梁将军。”

烟络微微一惊,回头盯着他波澜不兴的一张俊脸,心里奇怪得紧――这个男人什么时候这样妥协过?她想了想,记起师父曾经说过,位于西北边境上的陇右、河西藩镇,一直是兵马分布最为集中,戒备最严的地区。两镇军团一直堪称边防军的精锐。四十万边防军力,六万作战马匹,河西、陇右两镇就占了兵力十五万,马匹两万。她瞧了瞧神色平静的清冷男子,暗忖道,这个男人虽是文官,但手上果真握有兵权。而师父呢,师父知晓这个人吗?烟络在心里长吁一声,有些小小的沮丧,因为在师父面前她没有任何秘密,而关于师父的一切,她却知道得很少很少。

苏洵静静看着她,在等她回话。

“多谢大人。”烟络施礼,微微一笑。管它呢!明日愁来明日忧,她又何必见风就是雨!

“大人,烟络有一事不解。”临走前,她斜挎着药箱笑盈盈地问苏洵。

苏洵微微抬眉,道:“姑娘请讲。”

烟络指了指桌上的白色瓷瓶,“大人今日为何要用此药?”

苏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平静地看着白色的小小瓷瓶。

烟络看着他,继续说道:“沧海亘木两位大哥身手了得,大人其实不必以身犯险。这一点,大人比任何人都明白,对不对?”

苏洵仰头看她,神色清冷,瞳彩透明的黑眸渐渐幽凉起来。

烟络笑了笑,答道:“烟络多事了。”她施礼后缓缓行至门前,在推开大门之前又折过身来,破天荒地劝道:“大人,请恕烟络直言。朝廷上若缺了大人,恐怕不是一件教人高兴的事。烟络仔细读过大人门前的表闾,自古做官难,为国为民而不为一己私欲者就更是难上加难。烟络不愿见好人竟天不与寿。”

苏洵淡淡看她一眼,道:“施姑娘竟然相信门前那些浮华词藻?”

“大人,烟络信的不是那些,”烟络回视他的双眼里笑意不减,“我信的是这里。”她侧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苏洵唇边竟在此时起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道:“苏某原以为,施姑娘不会犯俗地道出方才那一番话。”

烟络反手拉开门扉,笑答:“烟络不才,见不得自己的病患总在犯傻。大人的性命纵然是自己的,而烟络职责所至,总有责任拉一把。”

苏洵挑眉看她,道:“苏某不记得曾托与姑娘什么职责。”

烟络闻言也不恼,笑道:“大人确实不曾托付烟络,烟络乃是受顾大人所托。”说罢,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病患本人的意见固然重要,有时也只能仅供参考。大人有大人的立场,烟络不才,也有自己的小小坚持。”

苏洵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渐渐浓重起来,淡淡问道:“倘若换与另一人,姑娘还是如此坚持?”

“是。”烟络想也不想地答道,见他不语,随即笑着补了一句,“当然若论坚持的程度,也跟烟络个人好恶有关。如此说来,烟络也不过只能算做上工而已。”

苏洵一手支撑桌面,略微吃力地缓缓起身,目光透过门前含笑的女子,直视庭院内那一棵高大的榕树,话音低柔地说道:“那一刻,苏某只是忽然厌倦罢了。”

烟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认真想了想。明白了之后,她看着他深邃的眸子,忽然有了一种无力深陷的感觉,那里面有多少的情愫――是一腔热血、是满怀激越、还是早已疲倦却不忍放弃?这一瞬间,这样一个寻常的春日早晨,对于眼前的这个人,她忽然起了亟欲了解的念头。

门已打开,屋外带着一丝凉意的微风轻盈地穿门而入,屋檐下淡雅的香气顿时填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缭绕在身侧经久不去。

烟络侧身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略大的白色瓷瓶拿在手中,几步走至苏洵身前,将手中的小瓶往桌上一搁,双眼随即迎上他微微诧异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楚地说道:“全在这里了。大人若使得上,敬请自便,省得大人如此烦心。”

苏洵静静地看着她一脸正经的神情,淡白的双唇微微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

烟络挎好药箱,施礼后,大步离去。

清欢楼前,穆青、沧海亘木三人仍在等候,见了她的身影,一道迎了上来,问道:“大人伤势如何?”

烟络微笑着答道:“皮肉之伤,不碍事。”

三人闻言,紧绷的脸色蓦地一松,一揖,道:“多谢姑娘。”

烟络笑着闪到一侧,道:“烟络不过尽医者的本分,愧不敢当。”

三人与她寒暄数句,便迫不及待地进了清欢楼。

烟络在楼前伫立片刻,抬头凝视着湛蓝无云的清朗天际,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笑着拍了拍身侧的乌木箱子,起步离去。

榕树环抱的楼阁之上,一扇小小的窗棂悄然无声地缓缓掩上。

第4章

三日后 御史府清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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