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24/202页
后知后觉地才感觉身后灼热的视线,盯得她浑身不自在。她不无幽怨地想,那个男人脑子秀逗了?为何突然用那样怪异的眼神看她?她一脚刚刚抬起准备闪人,在听见幽冷的一管男音时,却僵在半空。
苏洵在后面冷冷清清地开了口,“施姑娘。”
“嘎?”她僵硬地转过身去,这男人为何总喜欢在这种时候叫住她?她讪笑着问道,“大人有事吩咐?”
苏洵的脸隐在闪烁的烛光之后,看不太真切,但是整个人端坐在那里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舒服,那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的矜持以及清冷疏离的气息。
唉。烟络在心里长叹,为何她对这样的男人天生没有抵抗力?脚下情不自禁地乖乖挪了回去。
苏洵神色平静,眉宇间有终于不加掩饰的淡淡疲惫,他一手揉着额角,一手仍然置于公文之上,话音低柔,“施姑娘对于将来有何打算?”说罢,他微微仰头,一双清冷的眸子迎上她错愕的脸。
烟络头皮发麻,这男人该不会要赶她吧?入夜了耶,他的心是石头雕出来的吗?嘴里却从容地回道:“烟络听凭大人吩咐。”
苏洵看她的眼神愈发凝重,良久,才近乎幽幽地呼出一口气,柔声道:“苏某并无遣姑娘离府之意。施姑娘自己如何打算?”
烟络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呆呆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柔和的脸,缓缓道:“我不知道。”
苏洵牵动嘴角微微上扬,眉梢之上破天荒地有了游丝般的笑意,他的声音柔和得令人沉醉,“姑娘还真是随遇而安。”
“嘎?”烟络怔怔地盯着他此时好看之极的样子,这个男人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在跟她说话咧!
“施姑娘。”苏洵察觉她的异样,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
烟络蓦地回过神来,竟然有些意外的脸颊发烫,喃喃道:“大人在笑我?”
苏洵极其轻微地低眉叹息,“御史府是否有幸为姑娘常住之地?”
虽然觉得他问话的方式怪怪的,烟络还是老实地回答:“大人与我有如云泥之差,烟络怎会不知?御史府自然不会是我久住之处。大人请放心,”她笑眼如丝,“我不是很缠人的。”
苏洵坚毅的双唇微微动了动,没有做声。
“大人若没有事的话,烟络可以先行退下了?”她含笑问道。
苏洵像是完全没有听她说话,锁眉沉思,许久才侧头淡淡地看定她,“施姑娘可是因方之坚持,才勉强屈尊于蔽府?”
烟络诧异于他对她刚才的问话充耳不闻,面有疑色地盯着他,答道:“大人这样以为?”
苏洵面向窗外,神色飘忽,右手的食指轻轻地反复叩着桌面,嗓音低柔,“苏某不会强人所难,姑娘大可随性来去。”他略做停顿,“苏某此言既出,自会担保姑娘不会受人所制。”
烟络带着一脸探究的表情,偷偷看他,这个男人今天古怪得紧,他在想什么?
苏洵转过头来,神情意外地柔和,“姑娘也非等闲之辈,岂会甘愿在御史府中蹉跎韶华?若无事,先歇息罢。”
看着他复又一脸凝重地埋首书简之中,她就知道他又恢复往常的样子,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意思,呆立片刻觉得很是不妥,迟疑着意欲掩门而去,终于在门口停住,浅浅地笑着回答,“烟络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可是,我并不以为在御史府里的时日如大人所言那般是在蹉跎年华。师父曾经教过烟络一首禅诗:篱菊数茎随上下,无心整理任他黄;后先不与时花竞,自吐霜中一段香。师父说,做人应当自由谦下,不管世人如何,只要吐出自己胸中的香气,也就够了。”她于温暖的烛光下澹然伫立,水眸清澈无比,“烟络得以与大人相处至今,不仅仅有顾大人的坚持,也因大人的清欢和烟络对此的认可,我以为在大人身边一样也能‘自吐霜中一段香’,否则,大不了以死相抵,顾大人他又如何能够勉强了我?大人多虑了。”
苏洵在她温润的话语之中,缓缓侧过头来,正眼看她,当那视线攀上身前女子宁静知足的脸时,便再也挪不开去。那双原就幽黑的瞳孔里浓重的神采熠熠生光,却是深不见底,暗流汹涌。
“姑娘的师父?”许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地问道。
“哈哈。”烟络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干嘛要说这一番话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烟络的师父不过一介乡野铃医,只是向来喜欢想得很多而已,而且总怕教出来的徒弟学坏,干出些辱没良知的事,所以管教甚严。”她笑着打哈哈。
苏洵也并不戳穿她,任她自说自唱,眉宇之间透着难得的柔和,喃喃道:“后先不与时花竞,自吐霜中一段香……”
烟络忽然于夜静之中听见他幽幽的声音,看着他数日来略有倦意的清朗面容,胸中不由地生出越来越浓烈的怜惜。他啊,恐怕也是和师父一样怀着那样傲霜的本色,自尊地开出自己的颜色吧。
“天人菊”,那是菊花之中最尊贵的名字。那样高贵的花儿却是开在无人岛上烈烈海风中很少人能看见、欣赏的菊花。
师父隐于山谷自是“天人菊”,而在污浊滔滔的朝廷之上,苦求“自吐霜中一段香”的苏洵却是于重彩掩饰之下,褪去一身铅华才能看清的清净之花。
五日后 御史府吟风院
烟络烦恼地翻弄着自己的衣服,虽然她一路北上没带多少银两,可是采买的衣服未免也太、太单调了吧!她一手叉腰,一手支颐,幽怨地想,虽然师父说医士悬葫济世,应当一袭白衣以表心志,可是天天这样也太累了吧。她也是如花的女人呐,她也想有一大衣柜的漂亮衣服,也想挥金如土、随心所欲,可是,此时窝在御史府里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对着苏洵要钱,又不能出去摆摊招揽生意,她都快无聊地长霉啦!
唉。她仰天长叹,难道除了日日请脉,她就没有别的消遣了吗?
蓦地想起,那个叫如意的小俾昨日的建议,当时那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歪着头笑,“小姐可以琴棋书画女红任选一样嘛。”她突然觉得太阳穴一阵暴跳,天哪,她看起来像是那样贤良淑德的女人吗?先说琴,不知道小学二年级时候花了半个暑假拖拖沓沓学得电子琴算不算数?棋,她都认不全象棋的棋子,更加看不懂围棋的摆法,她本来就是不太愿意动脑子的女人,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太勉强了!书,她是学了几年的书法没错,可是一会练柳体,一会临颜体,几年下来,她现在写的是什么体,她自己都不愿意去费脑子想了。画,老实说,她大学时不知好歹地选修了写意的泼墨山水,临到头却是求学长描的一副拿去应付得考试。女红,饶了她吧,她怎么可能会那么复杂又费神的东东!不过,不知道十字绣算不算?
唉。她依然长叹,无聊地看时光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