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47/202页
苏洵渐渐平静下来,缓缓走进屋子的深处,只是一步一步举步艰难。
屋内,正午的阳光如瀑布一般铺了一室,乌木书桌上鸳鸯香炉里升起一股柔柔的檀香烟雾,绕来绕去,叫人沉深平和。
他却该死的快要抓狂!苏洵双手垂于身侧紧紧攥起,苍白的肌肤之下屈曲怒张的血管清晰可见。
这样陌生而强烈的情愫简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内心的失控,从来不曾在他身上现过丝毫。从何时起,那个不经意间出现的女子,含笑温暖的身影,竟已经这样深刻地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知道她早晚会离去,他从一开始就给了她自由选择去留的权利,但是,这一切却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接受她在这样突兀不备的情形之下毫无预警地离开――甚至,他已经颇有私心地将她的行程安排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禁不住心里一阵一阵接连翻腾的烦躁狂乱,苏洵一拳砸在乌木书桌上,却突然瞥见沉香紫檀的木箱上放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应该是鸟之类的东西吧?像是用信笺折成的,鸟儿雪白的身躯上似乎透出淡淡的墨渍。
苏洵上前取过,笨手笨脚地拆开,尽管已经很小心,还是撕裂了几处。
顾方之好奇地看他居然渐渐平静下来,还相当笨拙地拆弄那个奇怪的东西,不由凑了上去,一面在想:这样古怪却很是女儿气的纸鸟是死丫头做的吗?这女人真是怪异得不行,弄出这种东西是要干嘛?
正在思量的当头,苏洵却已经铺平信笺。
洁白的信笺,寥寥数行清秀流畅的小字。
苏洵轻移指尖,一字一字缓缓拂过,手指竟自细细地颤抖。
顾方之愈发好奇,凑上去嘟囔着,“我看看,可是死丫头留下什么唠叨?”
苏洵身形未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噫?”顾方之终于看清了信笺上的小字。上面整齐地写着: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落款之处是一张乖巧的笑脸。
顾方之吁出一口长气,笑着拍上苏洵的肩头,止不住地愉快,“好个‘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你何时对女人有这么一手?”忍下了最后一句,谁跟那死心眼儿的丫头说了什么,要不然她怎会写这样古怪的句子?
苏洵面色森然,眼神寒冷刺骨,一语不发。
顾方之复又拍拍他紧绷的肩头,满不在乎地笑道:“好啦,你这人就是想太多。人家棒打鸳鸯也是为你好,再说死丫头不是也不曾听进去么?”
苏洵缓缓直起身子,仍旧一身寒意森森,冷冷地说:“那她此时人在何处?”
顾方之为之语塞,“是哦。”。他环视屋内,心虚起来,“死丫头一向很懒,应该不会到处乱跑。而且……”顾方之发现非常不妙的情形,那丫头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已经搬走了。
苏洵拍开紫檀木箱的铜锁,虽不愿接受,但还是痛苦地看见箱内空空如也!
顾方之见他脸色惨白,四肢僵直,胸口起伏的节律渐渐急促,慌于岔开话题,却非常不明智地接了一句:“老穆来啦。”
下一秒那道凌厉的气势直扑可怜的老穆,听见苏洵冷冷地问道:“人呢?”
唉。顾方之一双眼睛万分同情地看着跪地不起的老穆,却又同时惊觉于苏洵此时此刻仍是简洁明了地要人的作风。
那个已经为苏府买命几十年的老人正不卑不亢地跪着。
一阵沉默,却出奇顺利地渐渐平息了苏洵的失控。
那老人精见主子安静了下来,才徐徐答道:“施姑娘说是要北上访友,怕耽误了时日,所以一早匆匆上路,临行前嘱托穆某跟爷道一声‘多谢’。”
多谢?苏洵挑眉冷笑,“施姑娘究竟是北上访友,还是有人自做主张替苏某办了好事!?”他说完此话,看了穆青一眼,转身踏进庭院里,冷冷道:“苏某自己的事情,恐怕还轮不到旁人来做决定。顾方之。”
顾方之正在幸灾乐祸,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却非常不妙地看见苏洵正神情清冷地盯着自己。不妙!他直觉得想躲,却被又一声淡淡的呵斥缠住脚步。
“顾方之。”
那该死的苏洵怎么这样叫他?顾方之回首讪讪地笑答:“又叫本少爷何事?”
“我去睿王府找人,你去当日赏花处。”苏洵简单明了地下了命令,旋身就走。
穆青垂手而立,微微摇头,想要劝阻,却被苏洵一身快要隐忍不住怒意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穆青轻轻叹了一口气,时已至此,怕是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不过寥寥十余日的相处,那个素来清冷澹然的大人竟然已经回不到过去。穆青不由微微苦笑,心里叹道,施姑娘,穆某当真低估了你在大人心中的分量,只是,如今皇上金口已开,日后该如何应对?
与此同时,那边的顾方之反应过来,笑着跟上苏洵,问道:“为何是睿王府和长安道?”
苏洵淡淡看他一眼,并不做答。
顾方之无聊地长叹,这男人要命得小气!干嘛守口如瓶!?他只是好奇是不是真的有“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档子事情。
苏洵步履匆忙,眼神复杂。为何会想到长安道其实很简单,那是京城里除御史府外唯一令她回味之处。而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