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雪校对版作者贼道三痴》第2/53页


  此言一出,顾师言与山湛源俱默不作答。宣宗哈哈大笑:“朕知道,卿等都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
  顾师言道:“臣倒是不敢有此想法,草莽中多有豪杰之士,昔年王积薪因安史之乱避难四川,夜遇婆媳二人对弈,王积薪自认远远不及。以臣之见,不如借此事召集四方棋手举行一弈林盛会,分先角胜,能力挫群雄者则代表我大唐与王子对局。”
  “此言甚是!”宣宗拊掌道“就命翰林院办理此事,朕还要下旨各郡县选送棋手赴京,明年正月十五开枰对弈,就名元宵棋会。好了,你们退下吧。”
  顾师言正欲随山湛源一道退出,却听宣宗又道:“顾卿且去鸣谦宫一趟,那小妮子说你多日未进宫教她下棋了。”
  山湛源瞪了顾师言一眼,嫉妒之色溢于言表,怏怏而去。
  宣宗所言之小妮子是其爱女万寿公主,天性喜动不喜静,骑马射箭,习武唱戏是她的日课,某日见顾师言与皇帝弈棋,就说她也要学下棋,宣宗就命顾师言不时进宫教授公主围棋。
  顾师言随小黄门来至鸣谦宫,宫女说公主在后园打马球,来到后园马球场,只见公主一袭红衣,一骑红马,手中银杆一挥,将球往顾师言这边击来,顾师言飞起一腿将球踢到半天上去,那公主傻傻的仰着头等那球落下。
  公主道:“小顾,这些天怎么不进宫来教棋,你这先生怎么当的?”
  这公主言语甚是无礼,皇族子女娇纵惯了的。
  顾师言道:“公主还记得刀五是死棋还是活棋?有几气?”
  “我不记得了,你教过我吗?压根没教过,这教人家怎么答。”公主有这么一个习惯,她忘记了的事你若向她提起,她就反问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寒冬子月天气,公主朝霞般的脸颊热气腾腾,旁边的宫女道:“公主别着凉了,去淋浴更衣吧。”
  那公主跳下马背,手中银杆随手一扔,道:“小顾你等我,别走掉啊,我一会就好的。”说罢随那宫女去了。
  顾师言立在公主书房的长窗下看阴沉的天色,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正待赞叹一声,却听门外传来公主的声音:“啊,下雪喽!”
  顾师言闻声回头,蓦然间眼前一亮,那随公主一道进来的异族少女宛如冰雪般晶莹明艳,仿佛窗外雪光映射,顿觉满室生辉。
  公主不无醋意地道:“看得两眼发直了吧。”
  顾师言一笑,微觉脸热。
  公主拉着那异族少女的手说:“她是回鹘乌介可汗的女儿,名叫乌介山萝,她爹爹被手下的宰相杀死了,乌介山萝跟着她两个哥哥就投奔我大唐来了。她还不怎么懂我们汉话呢。”
  公主咭咭咯咯说话时,那回鹘少女乌介山萝睁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笑吟吟地瞧着顾师言。这令顾师言很不自在,作为少年成名的围棋国手,顾师言平时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修养功夫,平日对此也颇自负,未料到这回鹘少女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看就令他有点手足无措。
  还是公主替他解了围,“来、来,下棋,乌介山萝和我一起学,人多点好玩。”这公主什么事都喜欢热闹。
  宫女端来红木楸枰和玉石棋子,顾师言给这两位少女教授围棋基本死活题,如何两眼成活,何谓金角银边草肚皮。也怪,这万寿公主居然学得十分用心,以前她一个人学时却是心不在焉,想来是生性好强,怕落在乌介山萝之后。
  那回鹘少女乌介山萝一声不吭,静静地看棋盘,有时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看顾师言一眼。顾师言问她可听得懂?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万寿公主笑道:“她听不懂的,你这是对牛弹琴哦,我不是骂她,只是打个比方嘛。”
  宫女来报,校书郎郑颢求见。
  郑颢乃名门之后,祖父及父辈俱是高官,家世显赫,他自己风流蕴藉,以文雅著称,宣宗爱他才貌俱佳,有意将万寿公主下嫁与他,郑颢的朋友私下里都戏称郑颢为驸马爷了。
  郑颢见顾师言在这里,心下不快,便道:“顾兄除了围棋之外还有何长?”
  顾师言淡淡一笑,道:“在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顾师言说这话还真不是吹牛,他曾师从穆宗朝第一隐者卢藏用,卢藏用号称文章、书法、音乐、围棋四绝,早年隐居终南山,后被朝廷征召,为穆宗朝重臣。
  郑颢愣了一下,又道:“然则顾兄何以屈为不入流的棋待诏?”
  顾师言心想此人说话为何如此无礼?当下直言道:“人各有志,在下嗜棋如命,富贵于我如浮云。”
  郑颢冷笑道:“未必,未必。”
  “吵什么,你们两个。郑颢你来做什么?”
  “慈恩寺有梨园子弟唱戏争胜,热闹得很,请公主移驾观看。”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吧,好些天没出宫门了。”公主欢天喜地道。
  顾师言摇头说不去,乌介山萝也摇摇头。公主说一起去一起去,一手一个拖着就走。
  马车在长安城平整宽阔的大道上疾驰,顾师言、郑颢、万寿公主、乌介山萝四人同乘这一辆马车。
  大唐王朝有胡人习气,男女之间甚是随便,所谓礼教并无什么约束力,男女杂坐,携手同游是司空见惯之事。只是马车中有人欢喜有人愁,校书郎郑颢阴沉着白脸,只与公主一人说话,对顾师言是完全不理睬,其实心里颇为忌惮顾师言,生怕公主喜欢上他,郑颢虽然自问才貌远胜顾师言,且官居三品,与顾师言不入流的九品棋待诏不可同日而语,但公主年幼无知,错爱了也说不准,就看她这么个跳泼泼的人要学围棋就不是个好兆头。
  慈恩寺一盏茶时间便到,寺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寺前大院搭一高台,台上几个武生打打杀杀翻来翻去演一出《白门楼》,郑颢在公主耳边一一指点,说这是吕布、这是张辽、这是刘备。
  顾师言正好陪着乌介山萝,这回鹘少女也许已听得懂汉话,只是不会说,看她微笑、点头,并没有茫然之态。
  这时顾师言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暗中窥视他二人,回头看却只见人头济济,有长须碧眼的波斯人、腰别弯刀的吐蕃人、还有吐谷浑人、沙陀人、党项人,当然更多的是汉人,一瞥眼间,见西首石塔下有两个缠头的西域胡人的背影,其中一个正好扭过头来,利眼如鹰,与顾师言目光一碰,迅即回过头去。
  顾师言低声问乌介山萝可认得石塔下那两个胡人?乌介山萝回眸看了看,轻轻摇头。
  公主突然拍手道:“我知道这寺院后面罗汉堂有一株老梅树,现在肯定开花了,去看看吧。”
  四人转到罗汉堂,这里空无一人,执事僧也不见一个,果见小院有一株枝干虬结的老梅树,有二丈余高,万点红梅,冷香幽幽。
  正赞叹间,那老梅树忽然剧烈摇颤起来,树上积雪纷纷扬扬落下,雪粉入眼,四人眼睛都给迷了。
  朦胧间,老梅树上扑下一团黑影,听得乌介山萝一声惊呼,眨眼被那黑影卷走。
  顾师言拨出腰间佩剑,疾步赶上,看清了正是那缠头胡人,这胡人挟着乌介山萝沉肩错步避开顾师言一剑,口里一声唿哨,将乌介山萝直抛而起,顾师言大惊,抬眼看时,却见屋顶兽突处另一胡人长臂一探,接过乌介山萝,身形一闪,转瞬不见了踪影。
  院里那胡人身形腾起,也要越墙遁走,顾师言哪里肯舍,长剑疾刺。那胡人身在半空,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弯刀,刀剑相击,“铮”的一声脆响,借力腾身而上,倏然远遁。
  顾师言虽学过剑术,但轻身功夫却是未曾习练过,只有眼睁睁看着乌介山萝被人掳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是转眼间的事,公主跑过来带着哭腔道:“怎么回事呀!他们抓乌介山萝做什么呀?”
  郑颢也吓得脸煞白,一个劲地说“真该死真该死,忘了带侍卫来。”
  顾师言还剑入鞘,道:“先送公主回宫,我要立即找到乌介山萝的哥哥,他们应该知道这两个胡人的来历。”
  乌介山萝在慈恩寺被人掳走之事惊动了宣宗,宣宗震怒,急令京兆尹会同九门提督全力缉拿那两个胡人,务必寻回乌介山萝。
  乌介山萝的两个哥哥闻讯急急赶到,都是四十来岁的大胡子,环眼竖眉,相貌狞恶,一个叫温莫斯,一个叫那颉啜,是孪生兄弟,投奔大唐后宣宗封他二人为左、右金吾大将军。
  那温莫斯暴跳如雷,口里哇哇大叫。
  鸿胪卿张贾翻译说温莫斯在骂一个名叫逸隐啜的人。逸隐啜是回鹘宰相,乌介可汗正是被他杀死的,随后拥立乌介可汗之弟特勒遏捻为可汗,特勒遏捻其实是逸隐啜的傀儡。
  顾师言问:“逸隐啜何以要遣人掳走乌介山萝?”
  那颉啜比较冷静,汉话也说得流利,道:“山萝是父王的掌心宝,因容色美丽,人称‘西宁之珠’,美名远传至吐蕃,吐蕃自达磨赞普归天后朝中大乱,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起兵夺权,自称首相,此人生性残忍,老而好色,去年遣使致意我父王,意欲迎娶山萝,父王当然不允,论恐热怀恨在心,便收买逸隐啜这狗贼害死了我父王。论恐热立誓要得到山萝,威胁逸隐啜若不尽快献上山萝,就不会发兵助其立国,逸隐啜怕我兄弟借唐兵讨逆,因此一路追杀,随我兄妹三人突围而出的三百铁骑至玉门关只剩下三十七骑,直到进入长安,我等才松了口气,实在未料到这厮还不死心,竟然敢来这里掳走山萝。”
  顾师言道:“如此说逸隐啜要将山萝送去吐蕃了,我们严守西去各要道,定能追回山萝。”
  那颉啜道:“正是。”
  九门提督遣人来报说黄昏酉时守西城门兵士曾见两辆突厥马车出城。
  温莫斯、那颉啜当即率手下三十七骑追去,这三十七骑自万军中溃围而出,九死一生,无一不是以一当百的回鹘勇士,顾师言亦策马相随。
  与此同时,九门提督遣使飞报大散关守备严守各要道,不得放任何人马出关。
  此时已是初更天气,雪满山野,雪光映射朦胧可辨,众人催马疾行,每过一地便打探那两辆突厥马车的行踪。
  四更时分顾师言等人追至一个叫边家村的小镇,见一早起的酒店小厮在店前打扫,便上前询问,回答说一个多时辰前见到两辆马车冒雪夜行,是不是突厥马车看不清楚。
  众人大喜,温莫斯叫道:“他们马车不如我们快捷,快追!”
  天色渐明,雪也止了,路上车马行人渐多,这里已是韩城地带,韩城守卫说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未接到拦截命令时那两辆突厥马车就已出城而去。
  顾师言问:“城门不是要寅末卯初才能放行的吗?何以早早放他们出城!”
  守城参将道:“他们有安西都护府敕令,说边塞有紧急军情,不敢不放行。”
  顾师言道:“安西都护府所属之地早已被西域黠戛斯吞并,你们竟然不知?”
  参将不胜惶恐。
  对此等糊涂人多说无益,顾师言与温莫斯、那颉啜兄弟及其手下勇士草草吃了一些牛肉果腹,纵马出城。

当前:第2/5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