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经典天舞》第20/159页


  我略为松了口气。
  然而他紧接着又说:“可你不是真的关心他们。如果你真的关心,就会听听他们说的话,就会知道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也就不会给每一家都送去同样的东西。”
  我张皇地抬头瞟了他一眼。他的神情恬淡如常,然而我看出他深藏眼底的失望。
  不由心惊。在他平和淡漠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智慧?或许我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他。
  储帝神情有些复杂,他似乎欲言又止,但末了只说了句:“你不必如此。”
  我从他一贯平淡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责备,甚至是厌烦。
  我忽然醒悟,明白纰漏出在哪里了。这个简单而讨好的办法,多半早就有人试过。
  储帝挥了挥手,示意我告退。
  我站在原地没动。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一旦失去,很长时间里,我都再难得到。
  储帝如此高洁,所以他无法容忍任何玩弄小聪明的阴谋。我看见我该走的路,它其实一直就在我眼前,只是我选择了一条自以为的捷径,结果却走上了岔道。
  我希望还能来得及挽回。
  储帝觉察到我还在眼前,他抬起头看看,温和地问:“你还有事?”
  我说:“湛和县三年前遭了一场瘟疫,因人死了数万,如今还有大片地荒废。”
  储帝似乎愣了愣,但他没有打断我。
  我接着说:“湛和县离帝都只有三十余里。十两银子在帝都只够三个月开销,在那里却足够一年。将那些人迁到那里,分给他们田地,要比年年接济强得多。”
  储帝微微摇了摇头:“那里有许多孤老妇孺,无力耕种。”
  我接口:“那么,将那些青壮年迁去,再将那里整理干净,改做善堂,安置孤老妇孺。”
  储帝沉默了一会,轻轻叹息着说:“我何尝没有试过?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已经安置过多少。只是安置一些,又来一些,反倒是越来越多。”
  我在等待的就是这句话。但我要说的话太过冒险,倘或不能成功,我便没有了退路,所以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
  然而,只是一瞬,初入帝都时的决绝便又回来了。我很冷静地说:“安置只是治标,要真正解这些人的疾困,还得治本。”
  储帝问:“如何是治本呢?”
  我回答:“当今天下,田地大半归于豪门巨族。这些富户从下界强虏凡奴耕种,天人之中,大半不事生产,多生事端,亦有那无家可归的,便成了西城那些人。所以,要治本,必得从这上面来着手。”
  储帝不说话,脸上也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不能不紧张。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打动他,这番触动根本的话也许将为我带来灾祸。
  储帝还在沉思。
  沉默得越久,我的心里就越沉重,渐渐地,我觉得自己仿佛不能呼吸了一般。
  终于,储帝重新正视我。他说:“你方才所说,在西城开善堂的意思不错,你写一个条陈给我吧。”
  我无声地透出一口气。
  次日,储帝安排我进了秘书院。
  没有正式的职位,只是让我帮忙整理奏章和文书。
  我所做的事情,便是在每天早上将各地来的奏折分类,发给各部处理。然后在下午,将储帝批答过的奏章,或者拟定的谕旨封好,交给负责分发的司官。
  经过我手的奏报,一般都无关紧要。重要的奏报都会直奏直发。
  即使如此,流言也如期而至。
  议论从皇族蔓延到了朝臣之中。每天我在六部和直庐之间往来,周遭时不时瞟来戒备的目光。我沉默着从他们中间走过,不发一语。
  我知道还不到我说话的时候。
  朝臣们不像皇族那样在意我的出身,我谨慎的态度很快消除了他们的猜忌,一两个月后,我便不再感到异样。
  很快就要过年了。
  这是我在帝都过的第一个年。虽然东面还有战乱,但毕竟离帝都很遥远。天宫里开始更换摆设,民间更是扎起彩坊,比平日热闹数倍。我坐车回府的时候,看见手拿年货、欢天喜地的人们,便会想起独居城外的母亲,心里不由怅然若失。
  现在我时常有机会见到储帝,我知道如果我恳求他,他多半会同意替我向天帝求情,准许我接母亲进帝都与我团聚。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愿开口。
  腊月廿七那天,我在直庐整理最后一批奏折。此后除了紧急军报,别的所有事务都将压到年后处理。平时端凝肃穆的直庐,难得地泛起一丝轻松。
  辅相们议完事,各自回府,书办们便也一哄而散。
  只剩下一个当值的,跟我一起归档封柜。
  我将那些奏折的副本分类放进柜中,然后他在上面贴上封条。这些事我每天都要重复,已经非常熟练。
  “真想不到。”
  我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我在直庐几乎从不开口,所以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人交谈过。我下意识地朝他看了一眼。他正往最后一个柜子上贴封条,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他肯定是在跟我说话。
  他又说:“以王爷的身份,肯来做这种事。”
  我淡淡一笑,没有回答。我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他,虽然我也是天帝的亲孙子,可是在他眼里,大概我和帝都街头随便哪个少年也差不了多少?
  他贴完封条,从案头拿过一块布擦着手,一面看着我说:“不过这是份好差使。要不了多久,王爷就政务娴熟了。”
  我心中一惊。
  他说得不错,这份差使没有任何实际的权力,也不能与闻军政重务,但是从每日往来的奏折中,足够让我了解朝中的格局、官员的言行。所以,我才能有耐心日复一日地做这些枯燥的事情。
  我以为我将心思隐藏得很好,可是想不到还是落入了别人的眼里。
  不过,他为何要说给我听呢?
  我抬眼正视他。他的年纪不大,可能刚过三十,这样的年纪而入直庐做书办的,多半是为了寻求一条升迁的捷径。他的目光锐利,看起来是个很精明的人。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所以我便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他自己解释。
  他却说了句仿佛不相干的话:“过完年,我就调到吏部去了。”
  我笑笑:“那恭喜啊。”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说:“臣的名字,叫做匡郢。”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很意外,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我看着他眼中决绝的神情,就如同赌徒孤注一掷。
  我微微颔首:“匡郢是么?我记住了。”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
  次日我不必再去应差。于是我吩咐备车,准备去看望母亲。正要出门的时候,宫中来了个内侍,说储帝传召。
  我便随他进宫。
  见到储帝,才知道是单独召见,不免让我有些狐疑。
  储帝开口,还是极平淡的语气:“我很忙,有些事情照顾不到,也是有的。”
  我不便作答,躬身不语。
  他好像有些踌躇。停了好一会,忽然问:“我听说五婶母还住在城外,是么?”
  我怔了怔。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便只得答:“是。”
  他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叹口气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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