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横陈校对版作者赫连勃勃大王》第2/72页


  三马前驾的銮辂,每次我都感觉非常好玩。朱斑巨轮,伏鹿车轼。车的内壁,画着从上而下飞降的祥龙。特别是那六条祥龙的眼睛,又大又圆,似乎凸出于车壁。几年前,我更小的时候,第一次乘坐銮辂,祥龙的眼睛瞪着我,几乎把我吓哭。最后,还是车厢里面黄色的织锦图案让我定下心。当时,我仔细数着织锦上面的云朵和花卉,心情慢慢安静下来。
  銮辂上的青盖左右,密排画幡,风吹过来,哗啦啦地响。高大的车轮外面,都是以黄金细粉涂抹。太阳照耀下,车轮反光,晃得那些骑马执戟护卫的卫士们常常会不停地眨眼。
  这次出行,去距离东宫不远的晋阳宫游玩,我感到兴奋。这么近的路,还要坐銮辂,真是好玩极了。只是,我身上的冠服太显累赘。稍不小心,头上的皇太子必须戴的平冕就会碰到车杆上。而且,黑介帻边沿下垂的白珠九旒,晃晃荡荡,总是遮蔽住我的视线。特别是我身上的九章衮服,满佩瑜玉、玉具剑、火珠标首等东西,不时碰撞在车壁上,叮叮当当,让人好烦。
  东张西望的同时,我心里忽然有些发慌。这几天,东宫的礼仪官,天天教我繁琐的礼仪,还向我拜贺说我要当皇帝了。
  我不明白,我的父皇是皇帝,我怎么还能当皇帝呢?
  怀着满腔疑惑,我进入晋阳宫。在宫侧的一间小屋中,东宫的从人与皇宫的内官们手忙脚乱,给我换了另外一套冠服。
  比起有旒的非常不舒服的皇太子平冕,我更喜欢这种远游三梁冠。远游三梁冠很好看,上面有纯金制成的蝉。冠梁上,缀满施珠翠,戴在我的头上后,显得我长高许多。
  升阶之后,我看见我的父皇头戴通天冠,服白袷单衣,微笑着与母后一起坐在御座上。我母后,头戴最尊贵的博鬓十二树首,身穿深青色的皇后袆衣和青纱内单衣。她身上的大带很鲜艳,上半段饰以朱红色织锦,下半段饰以绿锦。她的腰间,挂着金饰白玉凤凰佩件。母后,真的好漂亮。
  他们旁边,大臣和士开站立着,朝我展开和蔼的笑脸。我真心喜欢和士开大人,他对我无比慈爱,总是给我新奇好玩的东西,简直比我父皇还要疼爱我。特别是他手把手教我弹奏胡琵琶,从来没有一点不耐烦。
  殿阶上头戴赤帻的侍臣排成长长两排,见到我,皆跪下行礼。
  行至父皇、母后御座前,我下跪行礼。
  在我旁边,出现了一个使者。他捧册朗读了半天,内容我几乎都听不懂,只有他不断加重语气讲的“禅位”两个字回绕在我耳边。
  按照礼仪官事前的教导,我从使者手中跪受那本大册,然后,我转身把它交给中庶子。接着,尚书官行前,把皇帝玺绶递给我。我跪受后,再转交中庶子。
  最后,我向父皇和母后稽首拜谢。
  礼官引导我在父皇和母后近旁的一个小御座坐下,有人给我穿戴上了皇帝的衮冕。由于当时我年纪不到,未加元服,我的头上仍然梳着双童髻。所以,我当时头上所戴还不是正式的皇帝冕,而是一种空顶黑介帻,上面加有双玉导和金翠宝饰。
  在宦者给我换衣服的时候,我的父皇和母后都饶有兴趣地微笑着打量我。
  冠冕已毕,殿下群臣山呼万岁。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北齐的皇帝。而我的父皇,现在成了“太上皇”。
  虽然心中惶恐,我依然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能和父皇、母后同坐在殿上的御座中。而我一母所生的亲弟弟东平王高俨,以及我其余十二个弟弟,都跪伏在殿下,向我行拜礼。
  那些兄弟当中,个子较高的南阳王高绰,名义上,他排行老二,是我的弟弟。其实,他是我的哥哥。他在天保七年③五月五日辰时出生,而我也是五月五日出生,但晚于他,生于午时。听我母后讲,高绰的生母李夫人,不是我父皇的正嫡皇后,所以高绰才被贬为老二。我是皇后所生,虽然晚生几个时辰,倒成为老大。
  父皇当长广王爷的时候,我是王世子。父皇做皇帝后,我就成为皇太子。
  我仔细看下去,高绰哥哥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倒是比我小一岁的亲弟弟东平王高俨,愤怒不平现于表面。他一脸怒气,撅着嘴在那里左摇右晃。他的眼睛和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看到下面这个长有车轴一样结实胳膊和大腿的死胖子鼓腮生气,我心里非常非常高兴。我恨他,他是我母后和父皇的心头肉。在今天之前,我只有“皇太子”的封号,而他,却拜开府、侍中、中书监、京畿大都督、领军大将军、领御史中丞等等一大堆的官衔和封号。就在前天,他还迁官尚书令、大司马。令旨发出后,知道他能统领军队与父皇一起出去游玩打猎,当时我十分不开心,几乎一天没有吃下饭去。
  现在,与父皇和母后高坐于上,我忽然觉察到,他那一大堆衔号,都不如我一个“皇太子”封号。
  皇太子的身份,使我能成为皇帝,能和父皇和母后同坐于殿上。而他,这个死胖子,却只能跪在殿下朝我礼拜。
  在众多跪拜的大臣和宗室亲戚中,我还看见我的堂兄、兰陵王高长恭,他也在其中。这位堂兄,高大威武,风采出群,真是人们所称的美男子呀。即使跪在那里,他也比别人高出一头的样子。
  我的父皇相貌也很俊美,但如果和这位兰陵王堂兄在一起,似乎他的容貌一下子就显得要衰老皱巴很多。可能父皇喝酒太多的缘故,他脸上的皮肤颜色越来越黯淡。
  兰陵王的脸,是那么鲜亮。每次,我在晋阳宫或者邺城宫见到他,似乎全部的殿堂,都因为他的到来而明亮好多。
  当皇帝的感觉真好。排场盛大。仅仅左右羽林郎就各有十二队。又有持钑队、铤槊队、长刀队、细仗队,楯铩队、雄戟队、格兽队、赤氅队、角抵队、羽林队、步游荡队、马游荡队。除此以外,还有左右武贲各十队,左右翊各四队。
  做了皇帝,以后每次我出行,按照规格,护行的值勤禁卫武贲左右各六队,在左者是前驱队,在右者是后拒队。行在最后的强弩队两队,由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两个大将统领。
  禁卫将军们的装束很威武好看,他们身着两裆片甲,金镶银缀。有的手执柽木杖,有的手执檀木杖,恭立于大殿外面和玉陛之上。我的贴身侍从,名目繁多,有千牛备身、左右备身、刀剑备身等等,还有武威、熊渠、鹰扬等备身三队。这些人,每日都会宿卫于我的宫中;出行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夹卫左右,戎服执杖。他们手里面武器多多,斧、钺、弓、箭、刀、槊,都是真家伙。最贴近我身边的二十四人,他们手中的武器是木制。
  我出行时候的仪仗最威风。五色节文的旌旗飘飘,队前的旆旗都是赭黄色,漫天盖地,一片耀眼,可与太阳争色。
  从今天开始,国家改元。河清四年,就变成了天统元年。
  我九岁,我的皇太子妃,不,她马上要成为皇后了,我的斛律皇后,也九岁,仅仅比我大三个月。
  我喜欢她,也害怕她。害怕超过喜欢。她们斛律家,是我们大北齐的功勋世家。
  钟磬齐鸣,乐师们开始演奏《皇雅》三曲。随着节拍,黄门鼓吹歌者齐唱五言颂。内容一直是老套,我都能背下来。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些颂言到底讲什么:帝德实广运,车书靡不宾。执瑁朝群后,垂旒御百神。八荒重译至,万国婉来亲。
  华盖拂紫微,勾陈绕太一。容裔被缇组,参差罗蒨毕。星回照以烂,天行徐且谧。
  清跸朝万宇,端冕临正阳。青絇黄金繶,衮衣文绣裳。既散华虫采,复流日月光。
  “我儿,你现在是皇帝了!”我的父皇高湛对我说。
  他的手好凉啊。
  ①公元565年。
  ②公元562年。
  ③公元556年。


第三章 我身上滴下的鲜血
  太史进奏说,有彗星现于天际。
  朕,大齐皇帝高湛,深知彗星出现,乃大不吉之事。彗星扫天,除旧布新之象。说白了,是帝主当移之兆。
  去年六月,也就是河清三年①夏天,我刚刚杀掉了我的侄子高百年。静思之下,宗室之内,再无与帝位亲切的人可杀以应天象。这,真真让人烦恼。
  好在大臣祖珽深知朕意,他恰当其时地上奏:“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应该借天象宣示之际,传位于太子。陛下为太上皇帝,上应天道,下安民意!”
  览此奏疏,朕心甚慰。皇太子高纬已经九岁,俨若成人,朕就先把帝位禅让给他,自作太上皇帝可也。
  蠕蠕②进贡的酥酪很美味,还有手中的葡萄酒,让我胃口大开。红宝石颜色的液体顺喉咙而下,一种愉悦的战栗,让我回忆起我八岁时候我父亲给我娶的蠕蠕公主。其实,蠕蠕公主当时真正的名号是“邻和公主”,乃当时蠕蠕太子庵罗辰的女儿。
  她的相貌多么奇特而美丽啊。即使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那个时候我都能感受她不可替代的绝伦美丽。八岁的我和七岁的她,两个人,坐在堂上,当新郎,当新娘。那么多进贡的外国使臣,那么多奇异的礼品!王府几十间大屋,都被那些礼物堆满。
  新婚夜里,蠕蠕公主偷偷塞给我一袋宝石,它们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奇妙的、神奇的绿光。这些东西,我把玩了好久、好久。直到后来,待我慢慢长大,我把这些宝石都进献给了我的二哥、文宣皇帝高洋。
  我要一直巴结他,谄媚他。因为,我的二哥,文宣皇帝,在我们大北齐,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可能被他轻易地杀掉……
  记忆总是不完整的。但是,两个孩子躺在被子里面,是一件多么新奇的事情啊。
  那样的夜晚,那样的甜蜜,蠕蠕公主的鲜卑语,和我们所讲的鲜卑语非常不同。她的舌颤音,就真的让我十分着迷。
  可惜,蠕蠕公主十二岁就死了,死于难产。我终于没能和蠕蠕公主一起给北齐留下一点骨血。她就像一颗流星,在晋阳的天空中倏忽划过。在我的内心中,也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死后,她被葬在我父亲的“义平陵”的群落中。我多么希望她能看到我穿戴皇帝衮服的样子啊。
  回忆她的时候,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欲念,只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温馨。这种感觉,有时候,能暂时克制我杀人的冲动。可这种冲动和欲望,总会蠢蠢欲动。
  但是,回忆越久,她的面庞就越模糊。岁月,有时候把人的记忆修改得面目全非。
  不过,我也庆幸:蠕蠕公主早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否则,我癫狂的皇帝二哥高洋,很可能会当着我的面奸污她。这种事情,二哥干过不止一次。我大哥文襄帝高澄的妻子和我数位兄弟的妻子,都被他奸污过。令人发指的是,我们高家几十个近亲妇女被他奸污后,还被他下令赏给卫士们轮奸。
  如果高洋哥哥对我的蠕蠕公主下手,我又能怎样呢?
  如果她那修长的身体和亮晶晶的脸庞,在我皇帝哥哥高洋粗暴的蹂躏下颤抖和哭泣,我会冲上前去保护她吗?我会杀掉我的哥哥吗?不,不,我不会的,我也不敢。当时,谁敢和我们大齐的开国皇帝作对呢。
  那个时候,我在文宣帝高洋哥哥面前,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每次他召见我,我都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只有当着母亲娄太后的面,我才能稍感心安。毕竟,高洋哥哥不会当着母亲的面,杀掉他的亲弟弟。
  我的这个淫暴的二哥,高洋,显祖文宣皇帝。这个谥号,我一直想改掉。他那么淫暴凶残,戕害同宗,怎么能配称“祖”!
  蠕蠕公主临死时的脸,那么美丽,即使她的嘴唇当时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她能说话的眼睛,却仍然能向我传递无数哀怨的话语。
  她的手好凉啊,就像现在我手中的盛满葡萄酒的金杯这样凉。
  对了,蠕蠕公主死后,我再没有闻到过她所使用的那种西域奇特衣用香料的味道。
  时光过去了近二十年,蠕蠕公主的脸已经渐趋黯淡。可是,她身上那种幽幽的香气,至今还在我的鼻孔深处缭绕。
  我的六哥高演,北齐的孝昭皇帝,其实对我挺好。他除了杀掉我二哥的儿子高殷以外,从来没有乱杀过人。我确实感到有些对不住六哥。他把皇位传给了我,我却杀掉了他的儿子、他的皇太子高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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