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东升TXT全集》第3/53页
虽是个自“宫”的太监,却生得人高马大,相貌不凡,可脸上少了那么一绺胡子,于大臣言,总似有欠官威,再者,嗓音也忒尖细了些。
但是这个人,眼前与潘照言,却绝对掌握有生杀予夺之权,那一声“接旨听宣”的吆喝,终使得生就铁骨的潘侍郎,为之屈膝下跪。
“兵部侍郎潘照,目无君上,屡次以下犯上,着令廷杖午门,剥本兼各职,削为庶民,钦此。”
娘儿们似的一声尖笑,刘瑾频频挑动着那一双过黑的长眉,一声咋呼:“谢恩吧,潘照!”
“万岁、万万岁!”
叩头待起的一霎,才知道双膝以下的一双小腿,已吃对方锦衣校尉手上木杖,结实压住,站不起来了。
“你……”
一挣未起,又跪了下来。
一顶二品乌纱翅帽,早在当廷摘离,锦袍玉带又何能幸免?不容招呼,即为眼前校尉强剥了去。
当头的刘瑾,瞧着过瘾,贼忒忒地竟笑了起来:“潘镜心(潘照号),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你却一直跟咱家过不去,今天开罪了皇上,落得如此地步,却又怨谁?生死由命,你也就认了命吧!”
说到这里,面色一沉,转向身旁提督“东厂”的马永成,冷冷一笑:“时候差不多了,就别耽搁了,完了事儿,我还要回去交旨呢!”
“晚不了!”
说着话,这个“锦衣卫”东厂提督,忽地站了起来一一一副瘦小干枯的个头,三角眼,尖下巴壳。那副长相,可真是毫不起眼,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这个太监较刘瑾更是心黑手辣,人犯落在了他的手里,十九无活,因此得了“马剥皮”这个外号。
素日早朝,班位并列,潘照与他,颇不陌生,却因为不齿其为人,一直不曾招呼,今日落在了他的手里,也就没有什么好说,认了命吧!
潘侍郎一双眸子,缓缓由二人身上转过,真个是什么话也不必说,冷冷一笑垂下头来。
马永成夜猫子似的一声吆喝:“传刑!”
说时,即与刘瑾离座而起,转向“西墀”那一裸老槐树下。
那里列着两张坐椅,正是他二人惯常观刑的坐处。
马永成那一声“夜猫子”似的吆喝,激发起众校尉声动天地的“廷威”附和,便是铁打的汉子,这一霎也为之股栗,心也碎了。
喝声未完,四名锦衣校尉,如狼似虎地已扑身而前,把一个黑布口袋,不容分说,倏的向潘照当头罩落,即行动手,把他凌空架了起来。
先时押赴潘照来的那个高瘦太监,忽地闪身而出,高叱一声:“兜!”
这一叱,有分教!
即听得“辟啪!”一响,抖出了锦缎一方。
潘侍郎“牲口”似的架落其上,即由六名锦衣校卫,分持四方,把他凌空“兜”起。
那一面吩咐下来,“杖四十!”
高瘦太监又是一声吆喝:“搁棍!”
众声附和里,一人持枣木“鸭嘴杖”,紧紧压在潘照股上。
却有个传话的人,跑向高瘦太监前,小声嘀咕了几句,后者那一张青皮寡肉的脸上,一霎间更见阴沉,冷笑一声,厉声喝叱道:“打四十!”
众声附和:“打四十!”声动天地,响遏行云。
高瘦太监又叱:“用心打,五棍一换人!”
这番交代,自有特别含意。当凡“用心打”或“五棍换人”二者任出一言,犯入便无活理,更何况两者并宣?潘侍郎此命休矣!
四十廷杖,换了八个人。
真个是棍棍见血――轮到第六个人打时,潘侍郎那里已没有了声音。八人杖毕,不用说,早已是血人一个。
瘦子太监走过去看看,一片血肉模糊。棍杖所及,连带着腰胯遭殃,犯人的一根脊椎亦为之生生折碎,焉能还有活理?
试试口鼻,已是没有出息。
“哧!”打鼻孔里出了股子斜气儿。
“死啦!”
那意思不像是死了个当朝大臣,或者是一个人,倒像是死了一只狗、一只猫。
那边上还等着他的回话呢!
瘦子太监缓缓地转过身子,喜孜孜地移动着脚步。
说是“报丧”其实是“报喜”。最起码朝廷里又少了一个专门作对,看着就讨厌的人,岂不皆大欢喜?
寒嗖嗖地起了一阵子风。
不期然灰羽翻飞,又看见众鸽的翩跹、云集……
有女怀春
李老大人亲来发葬,留下了两千银子。
临走的时候,洒落了两行老泪,一面亲手挽起跪在地上的潘夫人和她女儿潘洁。
目睹着这一双寡母孤女,老大人不免触动伤怀,再一次涌出了热泪。
“伤心的事总算完了――入土为安,你们也都尽了心,他如地下有知,也该闭上了眼睛……”
“老大人……”
女人总是女人,事到临头,便似只有哭之一途――倒是她女儿“洁”姑娘,看起来还算镇定,轻轻地推着母亲,唤了一声“娘”,亲自上前,移过来一张椅子。
老大人摇着手:“姑娘,你就别张罗我了!”
早就听人说起,潘照有个姑娘,年方十六,出落得异常标致,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自幼就许配了人家。
那个未过门的亲家洪大略,也赫赫有名,目前官居山西巡抚,兼着“太原镇”的总兵,与潘照过去是同科的进士,又是结拜兄弟,最是要好,这一段佳话,也就不胫而走,传遍仕林。
李老相阁老早就听说了,不免向着眼前的故人之女,特意打量了几眼。
白哲、秀丽,确是个美人胚子,只是个头儿似乎偏高了些,虽有一身重孝,却不掩玉洁冰清。
潘照有女如此,虽是无后,原也差堪告慰了,只是碰着了眼前这般光景,夫复何言!
打量着对方母女,既是故人身后,有几句肺腑之言,却是不能不说了。
灵堂里冷冷清清,素联高飘,除了丧家的几个下人,倒是没有外人。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再没有比官场更势利现实的了。
比较起来,李东阳李老相阁的不畏权势、雪中送炭,诚属难能可贵,可他的支援与同情,却贫瘠得可怜,不过只限于几句临别赠语而已。
“我劝老弟妹稍稍安顿一下,这就带着姑娘走吧……”
“走?”
未亡人一脸的迷惘,竟似还不曾想到了这一招儿。
“不能在这里再住下去了……”
他的跟班听差扶着他暂时在椅子上坐下来。
“老大人的意思……”
“别等着过七期了,走吧,到山西去。”
潘夫人这才忽然明白过来。
这件事她岂能会没有想过?只是眼前琐事忙昏了头,总是定不下心好好想过。老大人这么一提,她才恍然似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