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环》第15/26页


  “海……那个,听说是传了几百年了,可以避邪的。”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雷澹海的话在萧凌飞的耳边再度响起,初五就要过去了,百神归位,魑魅魍魉再度猖獗起来。那个女鬼肯定会对叶昱枫眷念不舍的。当日在殡仪馆里的异状,说不定,就是他对叶昱枫的亲密举动惹着了那个女鬼。
  叶昱枫冷哼着道:“我不稀罕!”
  “我知道,我刚才过去系在你手腕上的时候,我就想着,明天早上起来,你要是看到了,会不会生气?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把这个绑在你手腕上。你不怕那些东西跟着你,可是我怕。”
  是的,只是忍不住,忍不住为你担心,忍不住对你的牵绊,忍不住就想把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东西全要留着给,忍不住就想呵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叶昱枫叹道:“如果没有前世,你会不会……会不会……这般待我?”萧凌飞对他的好,总让他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或者在萧凌飞心里,怜惜着的是那一个叶昱枫吧。
  叶昱枫的七窍玲珑心,任是萧凌飞再聪明几倍,也没法跟着转得过来,他挠了挠头,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算没有前世,今生我遇到你了,当然也会对你好,也会爱上你的。”隔了一会儿,又道:“不过有了关于前世的那些记忆以后,我会的,当然会的。”
  叶昱枫不再说话,唇角慢慢的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而萧凌飞看不见,兀自问道:“好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前世的事,你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没什么的。”
  “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要回房睡觉去了。”刚一起身,就被那只强有力的胳膊搂住了,萧凌飞道:“别走,在这里睡也是一样的。”感觉到叶昱枫身体一僵,他又连忙表白:“你放心。我不是禽兽的,你要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叶昱枫脸上一热,当下也不再挣扎,窝在他的胳膊肘里,低声道:“这都是下半夜了吧,你怎么还不睡觉呢?”
  萧凌飞叹道:“我不敢睡着。我一睡着,就会梦见你在受苦。我救不了你,也替不了你一丝毫。”
  叶昱枫沉默了,那个荒唐的岁月里,如果真如别人笑他的那样,前世是一个唱戏的,那么,他自然不会有好的结局。《霸王别姬》里已经把戏子在那种年代的遭遇演绎得清清楚楚了。只是他的归宿比段小楼程蝶衣他们还要惨,他没有捱过黎明前的最后一段黑暗,永远的葬身在那条缓缓流淌的宁河。这一切,他都不记得了,所以他感觉不到痛,被折磨的那一个,却是萧凌飞。被子底下,叶昱枫摸素着寻到萧凌飞的手,握住了,说道:“恶梦总会结束的。再说,那也只是梦。”
  也许是叶昱枫的气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平静,疲惫不堪的萧凌飞,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了。
  等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响的时候,叶昱枫已经不在身边了,半开的窗帘,把冬日里蜜色的阳光洒进来,厨房里传来生煎饺子的香味。
  一切都是召示,生活其实很美好。
  等萧凌飞接完了电话,叶昱枫端着一盘金黄喷香的饺子的进来了,见萧凌飞以无比迅速的动作穿好衣裤,其间还不忘了忙里偷闲地拈了一只饺子赛进嘴里,因为烫,吸溜吸溜地直吸气。
  “什么事这么着急?”
  “上次我在超市门口救的那老太太的女儿来了。说想来见见我们,当面答谢一下。”
  叶昱枫哦了一声,啪地一下打掉萧凌飞再度伸向饺子的手:“我以为你会做无名英雄呢。”
  萧凌飞笑道:“我哪是什么英雄了,在你面前啊,我什么都不是。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也去见见人家。”
  叶昱枫趣味寡然的道:“我不想见,人是你救的,要见你见吧。”
  “你也知道我并不稀罕人家跟我说一声谢谢。不过那天那个司机,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说不定他想赖账,人家想让我去出面做下证,不见不好。我已经叫她上来了。”
  “随你。”
  待萧凌飞穿戴完毕,门铃声就响了起来,萧凌飞忙去开了门,果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拎着一只硕大的果篮站在门口。这个女人两斑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但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也很眼熟,萧凌飞脑子转得飞快,也想不起来,他在哪里见过她的。
  见有人出来,那女人微笑着问道:“请问这里是叶先生――”
  然而话还未说完,门外的客人发生一声短促的低呼,呼声里是无法形容的喜悦,手里的果篮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犹自向前奔了几步。电光闪石之间,她又站了住了,容光焕发的脸上转瞬间已是面如死灰,那双黑漆漆的水杏眼里的光也黯淡了下来,眼角的皱纹骤然清晰起来。她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了,退了几步,“咯吱”一声,她踩着了果篮,篮子里的水果掉了出来,一只苹果“咕噜咕噜”地沿着楼梯口滚了下去,她一点没有察觉到,依旧退着,直到退了栏杆处,退已无可退,才像被抽去了骨头一头,僵直的身体慢慢软下来,大滴大滴的眼珠从她眼里渗了出来,很快的泪湿双颊。
  这一扇门打开了,却仿佛是开启了另一个时空,然而,她清楚的记得,那个时空已经没有了穷尽半生来爱着的那个人。
  “您怎么了?”萧凌飞浑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手忙脚乱的去扶那个女人,触手处,那女人肌肤,一阵冰冷,一阵滚烫。“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帮你打电话叫医生。”
  “不。不用。”她拒绝着,眼睛眨也不肯眨一下地盯着萧凌飞,生怕一个错开,这个人就又不见了。就算是幻觉,她也要紧紧的抓住这一刻,因为这一刻,她已经等了二十八年了。“我是阮晓竹,你还记不得记我?你记得是不是?你回来看我了,是不是?”
  这几句絮语如五雷轰顶地炸在萧凌飞的头上,鸡洼村每一个知青的名字,萧凌飞都烂熟于心,他已经打算放弃寻找故事的真相了,然而,却还是有人找上门来。紧随而来,会不是又是死亡?
  萧凌飞哆嗦着手,拔通雷澹海的电话:“海哥,又来了以前的知青,相信我,不是我找来的,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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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十八章
  (起2S点2S中2S文2S网更新时间:2007-7-10 18:56:00  本章字数:4767)
  太和镇边上古老的戏台,是一个属于萧凌飞的时空门。从他第一次无意中踏上那方土地开始,事情就在不他的控制中。他无力阻制,也无处可逃。
  现在,轮到阮晓竹站到他面前了,他就知道,不止是他,所有的人都逃不了,当年鸡洼村所有的知青,都被命运之神网在了一起,网一点点的在收紧,死亡的阴影一点点地在逼近。谁能逃过一劫?
  也许把当年的秘密重新挖掘出来,拔尽所有的迷雾,才可以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但是那个秘密埋得太深了,他的记忆太破碎。他触摸得到故事的表面,却堪不破故事的真相。他想,眼前这个叫阮晓竹的女人应该是知道的。她给他烧过纸钱,在那所叫凌飞小学的小学校里过了半生。那所学校也不可能没有来历。
  萧凌飞默默的望这个沉浸于悲伤中的女人。有人当着他的面,为他的前世而哭,这种感觉很怪异。她是真的很伤心,那种悲切骗不了人的。鸡洼村的那个老头说:“阮校长,那么好的女孩子……”。那么,当年他们之间应该有故事。也许她放弃了回江城,留在那个小乡村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教师,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独守空闺,远离亲人,听着鸡洼村的鸡鸣犬吠,在孩童咦咦啊啊的读书声中,任青春流逝,红颜老去,是痴恋还是――赎罪?
  萧凌飞把纸巾盒递了过去。阮晓竹微一迟疑,接了过来,两只手瞬间交错,那只修长整洁的手,带着人体的正常温度。阮晓竹一阵失落。转头就看到了萧凌飞身边的叶昱枫,刚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再度苍白。
  她记得他的,如果萧凌飞的生命有了另一方式的延续,那么叶昱枫也不会例外。她记得萧凌飞,就不能记得叶昱枫――当年知青点的黑五类。
  她还记得他的父亲是戏子,母亲是妓女。再往上数是破落贵族,他的姥姥是出身倒是城市贫民,但却给反动军阀做过小老婆的,在那种唯成份论的年代里,出身就是一道跨不出去坎。在当年那个特定的时代里,灾难是无法幸免。不过那个时候,那不是灾难,是从身体到内心的革命洗礼。划不清界线,就是人民的敌人。
  不过,阮晓竹自知鸡洼村知青点的人都还是很厚道的,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想千方百计挽救和教育叶昱枫,出身没法选择,立场总是可以选择的。
  叶昱枫从来就不是一个把立场看在眼里的人,他总是目空一切。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挽救和教育。知青点一对一的结对帮扶,根正苗红的萧凌飞自告奋勇的与他结成对子。
  然后,连萧凌飞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
  单是出身,他跟萧凌飞之间就有着天壤之别,然而这两个人却冒着天下之大不为走到了,连正常的婚姻嫁娶都得烙上政治的烙印,更何况是这种不伦之恋。
  她找萧凌飞谈过话,以组织的名誉。她暗示过萧凌飞只要他肯承认是叶昱枫主动勾引他的,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然而萧凌飞倔强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丑闻从知青点漫延到了生产队,再到别的知青点,甚至还有人专门跑来看,那个长得比狐狸精还勾人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的心里是不甘心的,她怎么可能输给一个男人。他长得很好看,可她也是天生丽质,杏眼桃腮。而且她的出身三代赤贫。但是,她还是输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把她的革命的友谊表露出来,她就输得一干二净。她以为只要假以时日,萧凌飞总会回头的,然而,时间不是万能的。当生命的终结的时候,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
  二十八年来,她用日复一日的孤独岁月,懂了爱情与出身无关,甚至与性别也没有关系。只是,那个人永远也活不回来了。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
  良久之后,阮晓竹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半仰头,看着萧凌飞,缓缓地道:“你不是他。”
  母亲说是一个年青人救了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来一趟,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和记亿里相吻合一样的娃娃脸,一样浓黑的眉,一样醉人的酒窝,就连你看向你身边那个人的眼神都还是那么温情脉脉。但是,你不是他。你不是我在心底守了二十八年的萧凌飞。
  萧凌飞见很快就从迷乱中恢复过来,心里生出几分敬佩,“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说不清楚,我跟当初鸡洼村的知青萧凌飞是怎么关系。不过,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对您能及您那些朋友都没有恶意的,穆卫国还有鲜于民的死都是意外。您不要怕,这位雷澹海雷先生,他会有法子帮助您的。”雷澹海是在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内赶过来的,有他在,恶鬼也不敢做怪的。
  阮晓竹凄然的一笑,报应总会来,就算错的是时代,不是哪一个人。他们总归还是错了。二十八年的叶昱枫怨不得别人,萧凌飞却是无辜。爱情总归是无辜的。在报应来临之前,她终于又看到了这样的一张英气的脸,这样温暖的笑。那么,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了。
  “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不可以跟我们讲一点从前的事。关于我的,还有叶昱枫的。我们没有恶意的。”萧凌飞坦诚的说道:“我知道,有些事情说出来,您也许会不信,但是,自从年前,我第一次到了太和镇的戏台之后,就总是看到一些……奇怪的人,梦到一些奇怪的事。所以,我想来打听一些,关于知青点的事情。您以前也是知青,以前的事,您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阮晓竹点头道:“那你知道些什么,又想知道一些什么。”
  “前世,我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淹死的。二十八年前,宁河发大水,我们整个知青点的人都上了堤……”阮晓竹摇了头,不说了,就算隔了二十八年,回忆起那一幕对她来说,还是一种残忍。
  “那您,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们一些以前的事情,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
  萧凌飞眼里的恳切之情,阮晓竹无法拒绝,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相同的一双眼睛,她依然说不出一个不字。现在,她有一点点相信轮回之说了。只是,这一世的她,身边站的依然是这一世的他,而不是自己。原来守侯了半辈子的结果,是他们重新开始一个全新的故事,而她依旧游离于故事之外。
  只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千头万绪,她不知道从何说起。雷澹海翻出萧凌飞在戏台上给叶昱枫拍的那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您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吗?”
  “这是岳英。也是我们鸡洼村的知青。”阮晓竹细细一端详,就明白了个大概。这世上果然是鬼魂这东西存在的,他已经再世为了,她给他烧了那么多纸,说了那么多话,都是只是给自己的一个安慰。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走进她的梦里。
  萧凌飞死了,叶昱枫也死了,她的两鬓已是白发早生,英绿何却活在她临终的年华里,靓丽如昔,最让阮晓竹羡慕的就是,那缕魂魄也依然死死的跟随她痴恋的叶昱枫。
  “她为什么要跟着叶昱枫,她们两个身前是什么关系?”萧凌飞急急地问道。
  “没什么关系。不过她很喜欢叶昱枫,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她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的,她当然还记得的。那一年的宁河水实在太猖獗了,生产队里组织了好些人沿着宁河打捞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们两个的尸体。岳英总是不甘心,她总是宁河边上转来转去。就连招工回城的时候,她也没有回城,而是去了离萧凌飞和叶昱枫死亡地点最近的太和镇,她总是说,她要把叶昱枫的尸体找出来。别人都说她是疯了。
  她还记得一九八一年农历十四的那天,俗称鬼门大开的那天,岳英神神秘秘的来找她,说是有办法可以找到他们两个人的尸体了,问她有没有兴趣?她以为岳英真的疯了。为一个活着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的男人疯了。而她阮晓竹何尝又不是疯了,萧凌飞倒是对她笑过,可是如果没有那些笑容,她会不会陷得那么深,她会不会开始另一个故事?这份那没人回应爱情到底是害了她,还是成全了她对爱情的忠贞和执着?
  第二天,就听说太和镇的戏台,有人被雷劈死了。再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是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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