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环》第2/26页


  饶是如此,等两人下了饭桌,时候也是不早了。
  赶到戏台那里,风吹得正响,没有半点减弱下来的意思,戏台上灯火通明,四周却是昏黄一片,然后伸延开去,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看戏的人果然有很多是划着船来的,如梭子一般穿插在戏台下,密密麻麻一片,而镇上的人,围着戏台而站。萧凌飞来得迟了,如不是刘中庆,他连站脚都位置都没有了。
  刘中庆领着他上戏台,让他站在琴师的边上。那一块钟馗庙的位置被一作为布景的布隔开了,钟馗已经不在了,看戏的热闹就留给别人了。
  刚刚站定,台上催命锣鼓就开始震得灵魂出窍,一身红衣执笏的判官和一群黑衣虎裙的小鬼开始蜂涌而出,红衣的判官在雪亮的舞台灯光的照射下凶神恶煞的夸张着,长髯黑腮,面目狰狞,身上的大红袍上绣着暗黑色的奇形怪状的图案,腰后穿了“扎判”,平顶出方方的一块后背来,力图要造一个魁梧的身形,他十刹阎罗般的一声吼:敫桂英随我来!
  那厢,白衣白裙一身缟素敫桂英就踩着锣点上场了。在判官和小鬼的衬托下,就像一只翩飞的蝴蝶,水袖旋、甩、接、收舞像一团雪花,飘在戏台上。台下震天雷般的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一行人在台上迤俪行来,虚拟出万里山川,过青州、穿淄川,望泰山,渡运河。
  “飘荡荡离了莱阳卫,
  又只见漓水北去,沂水南回。
  过青州淄州,点缀着三两个都会,
  猛抬头又望见泰山巍巍。
  日观峰丈人峰如群仙排队,
  多少个伤心人在那舍身岩下把命摧。
  过运河越东平梁山泊在,
  叹今日,哪里有宋公明,武二郎,
  百八条好汉仗义扶危?
  望北方又只见狂涛怒水,
  原来是黄河东去咆哮如雷。
  过考城入兰封山川壮美,
  望左边陈留郡,想起了东汉时干旱三载赵五娘剪发包土造公婆的坟堆。
  呀,耳边厢一声声催人肝肺。
  …………”
  跟着敫桂英的唱词,那判官也显得跟一般戏曲里的判官有了些区别,没了那么多的阴森恐怖,双手各扶一个小鬼,舞步随着唱词晃荡起来,居然平添出几分妩媚,萧凌飞的心也随着判官的舞步晃悠着。巍巍泰岳,莽莽梁山,滔滔黄河,寂寂荒坟,一一在眼前展开,是谁孤独的灵魂在寻找她生生世世不忘的负心人?
  那判官蓦然大声喊声了一声:走,声如裂帛,气势如虹,群鬼乱舞间,判官架着小鬼满场乱跑。职业的本能,让萧凌飞快速的按动快门,他紧随着判官,判官舞到西边,萧凌飞就跟到了西边,判官舞到东边,萧凌飞就跟到了东边,台下的观众一阵一阵的起着哄,有人要高声叫骂,“作死啊――你!”
  萧凌飞这才回过神,歉意对台下笑了笑,回到角落里,继续捕捉判官的每一个神彩。
  待一出《情探》结束,萧凌飞坚持要去后台瞧瞧,刘中庆没法子,只得陪了他去。
  后台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蓬,透了刺骨的寒意。呼啸的狂风中,有摇摇欲坠之感,但这里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帐顶挂了着几个大灯泡,照得里面通亮。
  中间几张桌子,算是临时的化妆台,地上有两盆烧得通红的炭火的火盆,走得近了,才感觉得热气。进门的角落里搁了一口大锅,炖着鱼汤,奶白的汤面,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香气四溢。刘中庆是直接领导,这鱼汤也有他一份。
  萧凌飞摆手说不要,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正在卸装的判官。大红的袍子解了下来,落在椅背上面。解了“扎判”,白色里衣裹着匀称修长的骨架,分明是盈盈细腰。
  对镜卸装的判官似乎被他灼热的目光烧痛了后背,猛地回过头来,上半脸是涂得煤炭一般,一双眼睛像两颗黑玉般地熠熠生辉,下半脸已经擦了干净了,却是细腻的雪白,鼻梁很挺,嘴形也端正俏薄,哪里还有半点恶判官的样子。
  “你跟着我做什么?”那判官开了口,却是与台上的声音截然不同,原来,唱戏与生活果然是两回事。不过萧凌飞觉得他还是没有离开地狱,所有不同,刚才台上是在勾魂,台下却是要冷死人。
  刘中庆哈哈一笑,道:“小叶,这是有名的摄像师萧凌飞,给国家地理供过稿的。”
  “关我什么事?”判官眼神冷冷地一扫,让刘中庆都差点下不来台。
  但凡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国家地理》是一本什么杂志,萧凌飞从没指望别人对他肃然起敬,但也没受到过这种待遇,他主动的伸出手去,“我叫萧凌飞。”
  判官淡淡地一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过身又开始卸装,萧凌飞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眼睛却不肯稍稍地离开他的背影,这个背影应该是似曾相识的,不,是非常非常熟悉,与白天一种完全不同的疼,慢慢的袭上了来,这一次是细细密密,慢慢渗过来的疼,找不到来由,就把他陷得不知所措。
  “难怪我一来这里,就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是你吧?”判官又过来头,眼神比外面的天气还冷,火盆里的红光,一点作用都不起,
  刘中庆有些尴尬,他大小也是一个官,判官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再下去,实在是丢脸得很,忙拉了萧凌飞出去,道:“小叶刚从美国回来,以前脾气就怪,出去了三年,倒一点没变。”
  “没事。”
  锣鼓声又开始响起了,该演《钟馗嫁妹》了,刘中庆急着要去看,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道:“你还看不看了?”
  “不看了。”那个小叶连头套都解了,想必是不唱了,这戏也没有什么看头了。
  刘中庆刚刚走了两步,又被萧凌飞叫住了,“这个小叶叫什么名字?”
  “叶昱枫。”
  叶、昱、枫,萧凌飞在心里默默的念着,一遍一遍的咀嚼,渐渐地就生出了几份缠绵绯侧来,然后,弥漫到从五脏六腑里,仿佛这个名字已经跟他缠绵了几生几世,与他的血肉,骨髓,经脉都紧紧的连在了一起了。
  萧凌飞回了后台,那把椅子还放着那件红袍,刚才坐在这里的人却不知所踪。
  后台,人来来往往的,依旧热闹着,补妆的,换妆的,跑龙套的,拉幕的,取暖的,说说笑笑着,整个后台都快要挤不下了。然而,没有了他,再热闹的地方也透着寂寞的凄凉。
  外面,漫天的大雪纷飞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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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三章
  (起2C点2C中2C文2C网更新时间:2007-6-29 9:09:00  本章字数:4299)
  萧凌飞是早上离开太和镇的,那些照片等着洗出来,他不能耽搁在久。临离开太和镇的时候,萧凌飞特意绕道去了戏台,隔着车窗玻璃望过去,戏台在漫天大雪中寂静着,昨夜的水袖翻飞,丝竹长调,歌酣舞畅,倒像是一场没有痕迹的梦了。只是那份缠绵了生生世世骤然分离的不舍,那种活活的把心从胸膛时挖出来的血肉分离的痛楚,还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让萧凌飞没有了停下车,走过去的勇气。
  猎豹开得飞快,音响开到了极至,小小的车厢里充斥着狂乱的音乐,如同千疮百孔的百年旧堤,挡不住一阵高过一阵的如千尺巨浪般的心痛。
  以至于一整天,萧凌飞都有莫名其妙的忧伤着,直到洗出那些照片。
  萧凌飞直接扔开那些参赛女孩子的靓照,挑出叶昱枫的判官。
  只一眼,萧凌飞就皱起了眉头,照片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看不清款式的衣服,梳着在江城里早已绝迹的小刷子,比《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还土,不知道哪个乡下女人,这么没眼法,跑到台上去了。当时居然没有发觉。
  再拿过两张,还来不及厌烦,照片就掉了地上了。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抽去了一般地软了下来,萧凌飞连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每一张照片上,只要有判官的,就会有那个女人,有的时候,站在群鬼的中间,有的时候,身子藏在敫桂英的身后,不同的姿势,不同的地点,相同的只有一点,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叫叶昱枫的判官。
  那天晚上的戏台上,没有这个女人的,真的没有,只有敫桂英,判官,四个小鬼一个琴师,一个司鼓,再就是拍照片的他,真的没有别人。除了……鬼。
  “难怪我一来这里,就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是你吧?”叶昱枫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起来,萧凌飞顿时毛骨悚然,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哪本书的说过,照相机可以照见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啪”地一声轻响,电脑屏幕转黑,灯也熄了,工作室陷下一片黑暗中。风不知从哪里吹过来,铜制的风铃叮当作响,悦耳,也惊心。
  黑暗之中萧凌飞不知所措。直到小冯进来了,手里的手电筒到处乱晃:“怎么又烧了保险丝了。”
  “只是凑巧而已。”萧凌飞给自己鼓着勇气,饶是如此,也没有胆量再呆下去,七手八脚的捡了照片,冲出工作室,留下个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冯。
  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街了站了好一阵子,萧凌飞才想到了他今晚唯一的去处。
  雷家,雷澹海的家。
  雷澹海的父亲跟萧凌飞的父亲是多年的同事兼好友,而雷澹海从小就像兄长一样带着小他十来岁的萧凌飞的玩。据说雷家祖上是出过道行频深的天师级人物的。萧凌飞亲眼所见的就有两位,雷澹海和他的爷爷。而萧凌飞的名字就是当初雷爷爷给取的。萧凌飞初来江城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借住在雷澹海家里的。雷澹海自命单身贵族,三十多岁也未娶妻。倒也很适合他的突然闯入。
  萧凌飞煞白着一张脸出现在雷澹海面前的时候,雷澹海还没有休息,穿了件纯棉对襟的外套,一边喝茶一边看书。见萧凌飞深夜造访,着实有些奇怪,待了萧凌飞递过来照片,忍不住低呼一声:“依你的八字,不像是能见到这些个的呢。”
  “可是。”萧凌飞捧过雷澹海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滋润了有些发涩的喉咙,才道:“我拍照的时候,台子上真的没有这个人。”
  雷澹海仔细的翻看着照片,又让萧凌飞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拍照片的时间,经过,才道:“从照片上来看,她并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照片上的那个钟馗。按说这事跟你没关系的,你阳气重,就算是拍照也不应该拍到这种场面。所以我也奇怪了。莫不是你前世跟这个女人是认识的不成,或者说有过什么纠葛,碰巧你们三个在同一空间里出现了。”
  “也是说,她是因为那个唱钟馗的美国博士才出来的?”但是,那一声千真万切的呼叫是从哪里而来的?
  “不管是不是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缠着你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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