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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虫》全集【实体书精校版】

作者:唐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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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引 子

佟一琮最怕的女人是他老娘。老娘话少,不罗嗦,从没骂过他。可他觉得老娘身上有妖气。儿子把妖这个字用在老娘身上,实在不合情理。佟一琮想不出更贴切的。妖,实在是最适合了。

老娘总能预知一些事,三言两语地点给他,再问,却一个字也不肯吐了。多年后的事实验证,老娘的预知,一一应验。

第一件应验的事,是佟一琮周岁时。按照岫岩的规矩,孩子周岁了,一定要抓周。佟一琮左手拿了一块石头,那是岫玉中的籽料河磨玉,现在这块玉做成的平安扣就系在他的脖子上;右手拿了块石头,是岫玉中的山料黄白老玉,现在这块玉做成的摆件正放在佟一琮工作室。

据说,当年老爹看到他抓了两块玉石,七窍生烟。发誓,绝不让他当玉匠,要改改佟家的风水命脉。老娘在一边咯咯地笑了。笑完,冷冷地说:命定的事,谁都逃不过;只是可怜我的儿,怕是多磨难,定要娶两房了。老爹听完,脸色铁青。

第二件应验的事,是一晚他在梦里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上面赫然写着“大师”,这让他又惊又喜又愧。醒后,便将梦中所见景色、环境、房舍,包括室内装饰一一画出,并在上面莫名其妙地写上“佟一琮工作室”六个字。

老娘看后,写了十六个字:“梦里依稀,求者戚戚,闽者为伴,天地澄明。”

佟一琮问老娘是什么意思,老娘说自己泄露了天机。佟一琮惊讶,作为农村女人的老娘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对老娘,佟一琮因爱而敬,因妖而畏。

第一章 婚姻大事

第1节

佟一琮的第一件玩具是石头,玉石,岫玉。

佟一琮是满族人。镶黄旗。祖上什么时候到的岫岩,佟一琮不清楚。大概是长到十来岁时,他第一次问了老爹佟瑞国,坐在水凳上的佟瑞国眼珠子一瞪,骂道:小兔崽子,净问没用的事,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岫岩玉雕匠人都是坐在水凳上琢玉,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佟一琮最爱看老爹在水凳上对着玉石雕刻。可老爹不让他看,更讨厌他在琢玉时问东问西,特别是涉及祖宗的问题。佟一琮索性不问,问了也白问,佟瑞国根本不会给他答案,也许佟瑞国压根就不知道答案。老爹只迷两样,一迷琢玉,老爹只琢岫玉;二迷安玉尘,佟瑞国的老婆,佟一琮的老娘。关于祖宗问题,他如果再问,轻者惹来一顿骂,重者惹来一顿打。他聪明,才不捅那马蜂窝呢,爱谁谁,爱哪来哪来,哪来不一样?哪来也是在岫岩生岫岩长,填表的时候,写上籍贯辽宁鞍山岫岩就可以了,谁会去查十八代祖宗呢?再说了,哪儿能比岫岩好呢?

没读大学以前,准确地说,没正式走出大山以前,佟一琮觉得岫岩哪儿都好,山好水好人也好。春天的青山碧水柳绿花红,冬天的白雪映日苍山雄阔,各时有各时的景色,各处有各处的特点。人也是特纯粹,特朴实,与人相处,个顶个儿都是掏心掏肝,不藏半分心机。那时,佟一琮想,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人,岫岩多好呀,还找什么桃花源?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桃花源吗?当然,在他心里最好的还是岫玉,不管是普通岫玉,多彩花玉,带着石头外皮的河磨玉,绿白相间极似翡翠的甲翠,没有一样不招他爱。岫玉里头,做了一辈子玉匠的老爹最喜欢河磨玉,河磨玉外表或者灰白,或者黄褐,内里的玉肉晶莹润滑。佟一琮最喜欢的是花玉,花玉色彩斑斓艳丽,质地温润、细腻、坚韧,颜色变化多端是别的玉石没有的特色,是最能考验玉雕师造诣和灵活性的上等玉雕材料。

出去之后,佟一琮的想法变了。他终于懂得小时候学会的那些成语,诸如井底之蛙、孤陋寡闻等等之类的意思,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太大太炫。岫岩太封闭,封闭的不仅是因为缺少了一条当时还没有的高速公路,封闭最大的还是根深蒂固不愿意改变的思想。思想大了,天地才能大,岫岩才能出去,宝贝岫玉才能出去,才能像漂亮的国际超模一样,在世界的T台上随便转悠。想到这点,佟一琮耿耿于怀,一脸的愤愤不平,就像自己看中的姑娘,要多水灵有多水灵,可是愣有人说是村姑,没见过世面。他不愿意听到别人拿村姑来比岫玉,岫玉多好啊,距今天七千到五千年前的红山文化就用上了岫玉,红山文化出土的玉龙,就是用河磨玉做成的,造型夸张、奇特,兼具写实与抽象手法,结构简洁,质朴而粗犷,满盈着生命力,同时又有着无法言说的神秘感。岫玉缺少一个更大的平台体现自身的价值。这就好比听过的一句话:位置决定价值。同样的一个岫玉件,摆在岫岩的小档口和摆在大都市的精致柜台里,价位何止相差一点点?好东西就应该有好价值,但这个平台在哪里,怎么能实现价值的最大化,对于当时的佟一琮来说,只是一个不明确的模糊念头。

岫岩素有八山半水一分田之称。佟一琮记事起就听人念叨这句话,上高中他才在心里画了个问号,另外半分是什么,答案明摆着是半分道路和庄园。占了八分的山是岫岩人的衣食父母,山多就有宝贝,宝贝换来柴米油盐,换成点起来哗哗响的人民币。岫岩的山里,除了别处山里常有的蘑菇核桃林蛙,最大的宝贝是岫玉,岫玉有名,列为全国四大名玉之一。玉有灵性,古来就有种种的传说,各种吉祥话也都要带上玉字,像什么琼浆玉液、冰清玉洁、如花似玉、亭亭玉立、金童玉女等等,就连夸奖小伙子帅气,都要讲上一句玉树临风。

岫岩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孩子玩玉,是为了沾沾那灵气,人是浊物,可玉通灵,沾了灵气,孩子聪明。人家的孩子玩玉,爹妈都由着性子,岫岩的孩子哪有不玩玉的?不玩玉的孩子还是岫岩的孩子吗?话是这样说,到了佟一琮这儿变了。只要佟一琮手沾上了玉,佟瑞国就眼珠子一横,眉毛耸立,不说为啥不行,怒气冲冲扔出三字:不许玩!佟一琮第一回听着没当回事,挨了顿揍。第二回听着,也没当回事,又挨了顿揍。第三回听见,吓得七魂没了三魂,浑身打颤,他怕佟瑞国的打。佟瑞国那是真骂真打,只要是随手能抄起的家伙事儿,逮着什么都会落到佟一琮身上,不管脑袋屁股,挨上了就是一块青一块紫。佟瑞国的火爆脾气,除了老婆安玉尘,没人压得住。

佟一琮觉得老娘安玉尘是全世界最俊的女人。要说哪儿俊,他还真说不清楚,就觉得老娘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比如那双眼睛里面像是汪着山泉水,清得能照见人心。老娘心灵手巧,别人家孩子穿上什么新衣裳,只要让安玉尘瞧着了,没几天,高仿版的衣服就穿在了佟一琮姐弟身上。打小,佟一琮和姐姐佟一琪的穿着在同学中都是最好的。佟一琮对这事不是特别在意,佟一琪可是要炫耀显摆,每每穿了件新衣服,准会把那两个羊角辫梳得高高的,像要翘到天上去。佟一琪长大了更爱美,看到漂亮衣裳挪不动步,佟瑞国说就是安玉尘给穿出来的,安玉尘说:“哪有女人不爱美的,我姑娘就应该漂亮。”可佟一琮觉得姐姐佟一琪和老娘一比逊色多了,单是那沾火就着的性子,就能要了人命,居然遇到了韩风那样惯着她的男人,可见世间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是一物降一物,有着定数。佟一琮认为,老娘最漂亮的是性子,不温不火,再急的事,到了安玉尘这儿,也像石子投进了深湖,至多瞧见眉毛蹙到一起。没人见安玉尘发过脾气,佟一琮小时候以为老娘没脾气,不会生气,稍大点儿看明白了,老娘不是不生气,是生气时和别人不一样。安玉尘生气了,那双原本圆溜溜的眼睛会弯成月牙儿,笑眯眯地看着人,别人都以为她在笑,实际上她是在生气,她生气是体现在说话的口气上,脸上笑着,口气却是凉的,嗖嗖地冒凉气,直接把人拉进北方的寒冬腊月。佟瑞国最怕安玉尘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一看那样的眼风,他的火气就压下去了。只要安玉尘在,佟一琮玉是玩不着,但肯定挨不着打。

对于佟一琮玩玉这件事,安玉尘的态度和佟瑞国不一样,她由着佟一琮的性子。但佟一琮怕佟瑞国的打,谁挨打谁知道疼。所以即使玩,也背着佟瑞国。小孩子见了玩,哪还有记性?看到别人玩玉,佟一琮心痒手痒,踮着小脚削尖了脑瓜往前凑,说来也怪,只要是看着玉,摸着玉,他就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开了,用时髦的话说是全身充溢着幸福感,用东北话说是浑身舒坦。但这种幸福感通常会在佟瑞国那里硬生生地被截断。佟瑞国发现佟一琮亲近玉,便会劈头盖脸的一顿胖揍。佟一琮小时还愤怒地问,“为什么别人可以玩玉,我不能玩?凭什么?这究竟是凭什么?……”佟瑞国说,“就凭我是你老子。”渐渐地,他懂了,“凭什么”这三字就不是儿子问爹的话。在佟家,当爹的说啥,就得是啥。

不让玩玉,佟一琮也有自己的玩法,反正他不让日子孤单,不让日月冷清。他看画,不管是美术课本上的画,还是书上的插图,或者年画,或者小人书,他都愿意看,看了就在心里琢磨,那画好在哪儿,缺了哪儿,要是自己咋去画,咋画更好看。他也画画,也是有了这份灵气,但凡是他见了的东西,三下两下他就能描出个样儿,活灵活现。他跟邻居王太奶学剪纸,剪出的蝴蝶翅膀颤巍巍,像要飞起来。他拉二胡,二胡是他自学的,老爹喜欢拉,老娘喜欢听,听多了看多了,他试着拉,一来二去学会了,《凤阳花鼓》、《摘椒》、《赛马》他都爱拉。他读书,把那些好词好句记在本子上,读到高中时,小本子攒了一纸箱,岫岩图书馆的老馆长对他特熟,每次见着都喜欢得不得了,不停地说着:孺子可教。佟一琮心说,要是让我玩玉石,这些东西我都不玩了。

不过,一个月里,有两天是例外,他能玩着玉石,这是佟一琮发现的一个秘密。那就是每月的农历初一、十五两天,老娘安玉尘都会突然不见踪影,而佟瑞国就会没着没落,不停地拉二胡。这日子他只拉两个曲子,《二泉映月》或者《长相思》,弄得佟家悲悲惨惨凄凄切切。事后,他问老娘干啥去了。安玉尘说,去你姥家了。佟一琮从小就没见过姥姥家的亲人。姥姥家在哪儿?老娘的亲人都什么样?佟一琮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这是佟家最大的秘密。关于这事,他问过奶奶、老爹、老娘和姐姐佟一琪,甚至问过邻居家牙齿都掉光了的王太奶,没有人给他答案。老娘的身世是个谜,姥姥家是个谜。这个谜他没解开,但他也掌握了一个规律,农历初一、十五那两天,偷偷玩玉不会挨打。安玉尘不在,蔫头耷脑的佟瑞国只拉二胡不理人,谁玩谁疯谁怎么样都与佟瑞国无关。

于是每个月里的那两天是佟一琮最快乐的时光。漫山遍野地看玉石,走进河沟里摸玉石,再不就到玉石摊子看制作后的成品。那些摆弄玉石的老人儿都认识佟一琮,也知道他爹不让他玩玉,见了就会逗他,“佟一琮,今儿来玩了?不怕你爹打你了?”佟一琮眼睛盯着玉,头也不抬地答:“今儿没人管。”可有时看得上瘾,第二天,他又悄悄地去了玉石摊子,看看谁家又做出了什么新鲜玩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招来了佟瑞国的一顿打。

挨打不是光彩事,出了大山,佟一琮没和别人说过,他本身不是个多话的人,这点,随了老娘安玉尘。但凡事都有个例外,他还是讲给了外人,那人是程小瑜。

那年佟一琮二十三岁,读大四,地点是岫岩的小河沟,沟里的水是温泉水,清澈温润,水下的石头滑溜溜,佟一琮猜测,说不准那里面就有上好的河磨玉。那是他成为男人的第一次,他清楚程小瑜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不清楚自己是程小瑜的第几个男人,曾经,他为这事耿耿于怀,后来心思就淡了,第几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小瑜是他佟一琮的女人,心和身都系在他佟一琮身上。

程小瑜是佟一琮的大学同班同学,班花、系花、校花。程小瑜漂亮,和一个叫冰冰的影视明星长得特像,虽然没有那种强大的气场,小清新却可以打出一百分,特别是皮肤,白里透粉,说艳若桃花绝对不过,用邻居王太奶的话说,小脸蛋掐一把能冒浆儿。如果非要挑出不足,也就是个头了,程小瑜典型的娇小玲珑,身高不到一米六,从外表看,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一笑一颦露出来都是娇、羞。佟一琮最清楚,那绝对是蒙人的假相,这个女人骨子里写着野、媚,可那野和媚谁能看得到呢?也只有他佟一琮,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上去。幸福啊,不光是猫吃鱼,狗吃骨,还有你喜欢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死心塌地的喜欢着你,能变着花样地气你又能变着花样地哄你,让你的那颗小心脏又疼又痒,软软的身子挨过来让你酥到骨头里。

大学开学第一天,佟一琮就瞄上了程小瑜,他瞄是偷瞄,看一眼,心蹦蹦乱上半天。程小瑜微微一笑,佟一琮的魂儿就飞上了天,觉得血液流动的速度比高铁还要快,血液在血管里直接上演了一出电影特效,飞速加上超常规。末了仔细一瞧,人家程小瑜的笑是给别人的,那颗情窦初开的青涩小心脏像被人从云彩上摔到了地下,还要踩上两脚拧巴几下。这种状态不光是佟一琮一个人,班上、系上、学校里的男生们都知道程小瑜,追着绕着往她身边凑,盼着能得到她的一点垂青。忽喜忽悲,忽冷忽热,忽近忽远,是程小瑜送给男生们的日常礼物。

佟一琮知道,若干的追求者当中,自己并没有什么优势。要论家庭条件,班里系里富二代、官二代比比皆是。要论个人条件,佟一琮只能算是中等,一米七八的个头,皮肤偏黑,玉树临风者大有人在。若论才气,明里暗里写给程小瑜的信雪片一样地飞来飞去,女生宿舍楼下,卖弄诗文者不是一例两例。可追女孩子这事,就像各地的招商引资口号一样,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没有优势创造优势也要上。佟一琮的优势就在于他的厚脸皮,厚脸皮是他的自嘲,是比较难听的说法,好听的说法是执著、坚持,是铁杵磨成针。

程小瑜从大一开始就没断过男朋友,通常的使用期是三个月,最短两个星期。无论男朋友是谁,佟一琮一直以哥们自居,不舍不弃地陪在程小瑜身边。他有自己的小狡猾,只有以哥们的角度走近,才能和程小瑜保持最长久的关系,才能最深入详细地了解程小瑜,才能有机会让自己一举获胜。

果然,几年下来,程小瑜的男友走马灯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铁杆哥们佟一琮始终呆在程小瑜身边,成为不变的护花使者。程小瑜在班里、系里、校里的女朋友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多数女生对程小瑜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羡慕嫉妒恨,程小瑜不理会那些,照样我行我素,一副天马行空的架式。这样一来,佟一琮这个哥们儿更显出珍贵,程小瑜渐渐地习惯了生活中有个佟一琮,习惯了佟一琮静悄悄的陪伴。她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事儿,件件桩桩都讲给佟一琮,让他帮着分析,帮着拿主意。佟一琮不小气,从童男子的角度一一破解,每当他的主意得到程小瑜的认可,程小瑜都会猛地一拍他的肩膀:“虫虫,我太佩服我自己了,竟然能交下你这样的好哥们儿!”虫虫是程小瑜给佟一琮起的绰号,倒是和他的名字同音。程小瑜问过佟一琮,琮啥意思?佟一琮告诉她,琮是一种内圆外方的筒形玉石,古时候的礼器之一。最早的玉琮在安徽潜山薛家岗第三期文化发现,大约在5100年前,造型最大、制作最精、纹饰最美的史前玉琮,有“玉琮王”之称。程小瑜说,“那我叫你玉琮?”佟一琮说,“别,你还是叫虫虫吧,我喜欢听你这样叫。”他把这个绰号看成程小瑜对他的昵称。程小瑜说,“我是小鱼,你是虫虫,看来,你就是我的食物啦!”听完这句,佟一琮知道,自己让程小瑜吃定了。

有一次,微醉的程小瑜兴奋之下,搂过佟一琮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为了那一下,佟一琮三天没洗脸。还有一次佟一琮在新年晚会上表演了一个二拉连奏,班里顿时掌声雷动,程小瑜和全班的女生一起每人给了佟一琮一个拥抱。除此之外,两人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好像仅限于哥们儿式的拉手,还有至多不超过十次的哥们儿式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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