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全集.com》第2/27页


粘鸟儿的人嘴里说的“油子”,我问过很多人,都解释不清这个词,只是口口相传学来的。在我的理解可能是诱惑的诱,“诱子”,叫白了叫成“油子”。逮鸟儿的人在进山之前,都要去鸟市买上几种想粘的鸟儿来引诱野鸟,这种鸟不论好、坏、公、母,只要能叫出本口就行,粘鸟儿时放在网窝中当“诱子”。大凡鸟儿结群都是听同伴的召唤,方近左右只要有同类鸟儿,听到叫声必要飞来,落在“诱子”周边的树上,叽叽喳喳叫上一会儿,或一起小憩,或相约共同上路。这是候鸟亲群的必然表现,因此“诱子”是粘鸟儿人必备之物。

有些常年粘鸟儿的人,这“诱子”一养也能养很多年,而且越养越好。也正因为如此,每年春秋两季,候鸟迁徙季节,鸟市专门有卖“诱子笼”的。这种笼用粗竹条编成,形态不美,做工粗糙,但小巧便携,结实耐用,手拿,肩扛,装卸,运输,爬山,涉水,摔挤,碰撞,不易损坏。

粘鸟儿时要找一片矮树林,将粘网沿树木行距之间的空地儿支成一个半包围势,形成三面有网、一面开门儿的形状,再把“诱子”挂在网窝中间的矮树杈儿上,人则远远地躲藏好等待鸟儿进入网窝。在等待的过程中仔细静听鸟儿的各种鸣叫,如发现哪种“诱子”叫声异常,必是附近有其同类,所以逮鸟儿的人必须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各种鸟儿的叫声特点和异常反应,如不然则容易发生判断错误,造成重大损失。直到野鸟进入网窝中心,人们才从各隐蔽处现身,一边儿呼喝着一边儿急速从支网时留好的开门儿处跑向网窝,同时用帽子、衣服或装上石头的塑料袋、背包等物,高高抛起,扔向网窝中。窝中野鸟,听到呼叫声,惊慌失措,又见空中有物,忙乱中抄低急飞,必然撞网落入兜中。

想起那些进山逮鸟儿的日子,苦虽苦,却真是玩儿得畅快淋漓。如果约好明天进山,今晚就甭打算睡觉了,不是有事,而是兴奋。躺在床上睁着俩眼就是不困,心里想着第二天山里的地形,网窝的朝向,天气的变化,来鸟儿的时间等状况和应对手段,恨不得把每个细节都事先设计出来,想得热血沸腾,心痒难搔,干脆起床走溜儿,望天呆坐。直到凌晨三点,楼下汽车喇叭一声轻响,赶忙背包下楼,出门看时,楼下三人早已把各种工具装车完毕,站在车前抽烟闲聊了――敢情我还是最慢的。团长司机赶紧过来一边接过我手里的包一边用他习惯性的大嗓门儿喊着:“你怎么才下来呀?就等你了!我也不敢使劲儿按喇叭,怕给人街坊吵醒喽――”三哥不紧不慢地踩灭烟头,“别他妈嚷了,这就快醒了,赶紧上车吧!”老六笑着帮忙把背包塞进后备箱,四人上车往城外大山进发。

车开起来,大家才恢复了平时说话的声音,这时我也看清了车里的情况。团长开车,三哥坐副驾驶位置,脚下踩着一个编织袋,里边是粘鸟儿所用的小件零碎工具,腿上放着扎成一捆的十瓶二锅头,这是我们夜间唯一可用的取暖之物。后座是我和老六,我们俩人脚蹬“诱子笼”,怀抱粘鸟网,头枕矮平笼,背靠拉纤绳,两人中间还放着大伙儿这几天的口粮。最要命的是在车的中间,从后窗到前风挡,纵贯后座和前座,横空架着一捆支网用的竹竿,再加上我们几个人棉袄套大衣的穿着,车里真是连个挠痒痒的空间都没有。

很奇怪,这样的条件非但没让我们感觉不适,反而更刺激起了大家的热情。司机的嗓音好像比平常又提高了几个调门儿:“哎!我们后楼一哥们儿去永定河滩粘鸟儿,昨儿回来了,我告你说啊,现在过黄雀儿了!一拨儿十七只,全让丫给逮住了。七个雀儿,十个麻儿(七个公,十个母),鸟儿我瞧见了!我操!真牛B――”一边说话一边开车,连比画带回头儿,手舞足蹈的。

老六也随声附和:“嗯!我们厂小赵他们前天去香山那边也见着黄雀儿了,少,就五六只。他们没带黄雀儿‘诱子’,眼瞅着飞走了。”

“昨儿小军他爸在动物园后身儿,用打笼儿还逮着俩呢!”三哥平常不爱出门儿,说的是我们楼下邻居昨天的收获。

我也争着把我的见闻告诉他们:“反正昨天我去鸟市,看见大批的黄雀儿还都是东北运过来的,本地鸟不多,一个儿半个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有关逮鸟的消息汇总到一起,说得热闹非常。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些消息对本次进山粘鸟儿行动的帮助不大,但还得说――先过过嘴瘾。

不知不觉汽车开出市区,驶上了盘山公路。整座大山黑黝黝的,从车窗往斜上方望去,只能看到山的边际与墨蓝色的天空形成一道模糊的交界线。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车前两束强光把弯曲的山路照得异常清晰又略显神秘,不管你照得多远,走得多快,它总是能隐藏在前方陆续出现的山坳里,让你看不到它的全貌。路两边是被秋风折磨得几近枯黄的野草,就连粗壮的大树也受不了这深秋的山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树叶由绿变黄,相继离开自己的身体。还有那不甘在寒冷中默默忍受的枫树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在凛冽的山风中坚强地泛出这一年中自己最炫丽的颜色,在我们狭窄的视线里,点缀着一片片艳红。车前这束强光在黑黢黢的山谷里就像一条短暂而有意境的风景走廊,在绵绵的大山里快速前行,可这走廊的一边是直立的峭壁,另一边则是百丈的悬崖。

这一路当然不会只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当你小心翼翼注视前方道路的时候,经常会有松鼠在公路上横穿而过,“嗖”地一蹿,没入路旁的草丛里。而野兔往往在车前的光区里向前跑上一阵儿,就如同向导引路一样带车前行,等什么时候明白过来,这才停靠路旁,看你驶过它的身边。偶尔也能看见刺猬大仙在路中间慢慢地踱步,这时我们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了,或减速慢行,悄悄地从大仙身旁绕过,或干脆停车,目送他老人家远去,这才驱车前行。车上的人也绝不敢有半分不敬,都静默无言地注视着这圆滚多刺的法身大摇大摆地消失在黑暗中,以此来期盼这次出行的安全和顺利。

由于每年都进山粘鸟儿,所以地点是早就挑选好的,此地离公路不远,是在两山之间的半山腰中横出的一个广阔平台,方圆百米,种有成片儿的栗子树,树身不高不矮,晴天时鸟绕山飞行,这里是绝佳的下网之地。平台下方是一片密松林,绵延至谷底,谷底是一条旱河的河床,由于多年无水,河床平坦宽阔,生长了很多高灌木。在中午太阳最毒时,茂密的松林是鸟儿喜爱的藏身纳凉之处,而下方的河床,就是猎捕这些鸟儿的好场所。最可心的就是平台的另一侧,是个天然的水库,水面宽大,深不见底。这水,对于在太阳下长途飞行的鸟儿来说,是具有莫大诱惑力的。这个场所,是我们经过很长时间勘察,走遍了周围的大山,才最终选定的。可以负责任地说,从粘鸟儿的角度看,我们算是占尽了地利的优势。

差点儿被“团长”玩儿了

秋天,深山,凌晨五点半,汽车到达了目的地。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快下车直直腰、伸伸腿。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加上在车内的坐姿,让我们感到全身酸疼,双腿麻木。四外一片漆黑,哥儿几个一边抽着烟,一边安排着工作。发号施令是团长司机的长项:“三哥!你拎着这两包儿东西,这酒可别摔喽!摔了你们可没得喝。这扁笼胳肢窝能夹住吗?可别把条挤折了啊!鸟儿要一跑咱就白干了。”

“老六!你就负责这两筐‘诱子’吧,别的你甭管,这可是咱的重中之重。尽量端稳了,晃悠大了天亮‘诱子’不叫唤就麻烦了。”

“谦儿!你扛着这网竿子吧,注意脚下别摔跟头啊!你摔了不要紧,竹竿儿摔劈喽咱可没有富余的。这手别闲着呀,把那包吃的拿上,中午咱就省得再下来一趟了……”

嘿!嗓音洪亮,霸气十足。听着他的安排,我这心里佩服得什么似的,不愧是当官儿的,事儿就是想得周到,还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正这时,旁边的老六说话了:“你别太鸡贼了行吗?你也拿点儿东西!”

听到这句话,我和三哥都乐了,黑暗中也没太注意,合着他把东西都分给我们了。三哥乐得连东西都拿不住了,指着他说:“我说分得这么快呢?这就叫逢傻必奸呀!平常看着憨憨厚厚的,要不是老六心里有数儿,今儿就都让你给玩儿了。”

大伙儿的笑骂他倒不往心里去,也完全没拿自己的小把戏被戳穿当回事,反倒扬扬得意地辩驳:“我得给你们打着手电照路,我这工作最关键,也最危险,没有我你们全都得折山下去。”老六平时少言寡语,但在节骨眼儿上一句不落:“不用。我们走惯夜路了,不用手电,你就帮忙拿点儿东西比什么都强。”团长一看找这辙不管用,又开始耍赖:“那绝对不行!大半夜的,不打手电,黑咕隆咚,这要摔下去怎么办?我得对你们负责!”嘴里大声唠叨着,也不听别人讲话,打亮手电朝坡下走去。

我们仨人谁也没打算真跟他较劲,就为拿他找乐,拿起东西一边走一边跟他打镲。三哥边走边乐,“丫真能装孙子,谁都比他岁数大,还对咱们负责,真拿咱们当部队的新兵蛋子了。”

“嘿!你跑那么快干吗?给我们照着点儿呀!”老六也跟着起哄。

我扛着网竿走在最后,也不甘寂寞地冲前边大声嚷道:“我说,团长!一会儿上到顶儿,下网之前咱得先列队,集合,报个数吧?看看有没有轱辘到山下去的!”就我这一句话,可让他逮着理了。本来走在前边的他,停下脚步回头等我们跟上来,同时嘴里头闲话就开始了:“你以为怎么样?你们几个还就是缺练。真应该让你们上部队参加几个月的军训,像你们这样散散漫漫、吊儿郎当的,那根本就不行。这要搁到我手底下,每人先跑五公里。跑回来还想废话?气儿都喘不上来!嘿嘿!就你们这小体格?一个个的……”

“就你废话多,别贫了,赶紧照照路!”三哥呼哧带喘地拦住他的话茬儿。确实,这还真不抬扛,这老不锻炼体力就是不成。我们的汽车停在盘山路上,我们要带着所有的装备下到沟底,横跨旱河,再登上对面那座山的平台。也搭上负重、坡陡,这刚往下走了四五十米,仨人已经气喘吁吁了。这时,谁也没心思跟他斗嘴了,黑暗中咬牙屏气,耳朵听着他一个人唠叨,眼睛看着前方的亮光,蹒跚前行。下到谷底,横穿旱河,再向上爬,拎东西的胳膊早已发酸,腿上的肌肉开始哆嗦,并且越走越慢了。

你别说,不得不承认,这受过训练的就是不一样。虽说手里没拿东西,但这一路嘴里可没停,老有话,而且中气十足,不呼哧带喘。直到登顶后,我们仨放下东西,坐在地上都站不起来了,他围着我们还说呢,“这人不锻炼哪儿行呀?你看这喘的!这刚哪儿到哪儿呀?想当初我们野营训练,背着行李一走就是几十公里,到目的地衣帽要整齐,行李不许散,掉队的回去挨罚!就你们仨这熊样,有多少厕所也让你们扫干净了。这要打起仗来……”哎哟!叨叨叨,叨叨叨,不知道哪儿那么些话,他说着说着靠着一块岩石坐在地下,从包里拿出一个烧饼,一瓶矿泉水,用这两样才算把自己的嘴给堵上,这大山里才算恢复了宁静。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我感觉心跳平稳了,喘气儿也匀实了,也觉出冷来了。山里的风真硬,再加上刚才出了一身汗,潮湿的衣服紧贴全身,一阵风就能把身上的棉衣吹透。凉风从领口、袖口直接灌了进来,我赶忙裹紧军大衣,站起身,点上一根烟,深吸两口,准备和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在哪儿下网。谁知我们仨来到他面前一看,他居然睡着了!嘿!当时把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三哥看着他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操!丫就是一牲口!”

叫醒了团长,四个人把网支好,“诱子”挂在网窝中心的矮树上,添满食水,天也蒙蒙亮了。我们收拾好东西,退到两山之间的高坡上。此地离支网的地方大概六七十米,地形略高,站在这儿正好俯视鸟网,一清二楚。脚下是两座大山山脊的会合处,身背后是宽阔的水面,站在这儿,既可以清楚地看到鸟儿的飞行路线,又不会惊吓到鸟儿的亲群降落,还可以迅速地冲到坡下对鸟儿进行必要的哄赶,真是绝佳的天然捕猎场。

一切工作就绪,哥儿几个又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钓鱼竿,回头甩进身后的湖水中,在等鸟儿撞网之余,搞起了第三产业。

其实,我们并没有奢望着鱼鸟双丰收,也没有东方不亮西方亮的鸡贼想法,所要的只不过是那份儿悠闲自得、轻松惬意的感觉。所以下钩之后随即就打开背包,拿出了头天采购的火腿肠、咸鸭蛋、卤猪蹄、酱牛肉、西红柿、黄瓜、榨菜、烧饼和二锅头,堆放在地下铺好的塑料布上,四个人团团围坐,借着东方山顶刚刚泛出的白光,吱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地吃喝起来。

深山里的自在时光

天渐渐亮了,四周的群山从一条轮廓线变为了实体,能且看到很远的纵深,一层一层,连绵不断。水汽凝结成薄雾,盘绕在山腰,给美景增添了一份儿神秘。偶尔有一丝飘过身边,让人产生腾云驾雾的感觉,缥缥缈缈,恍若仙境。不同种类的植物用其特有的颜色映衬着大山整体的墨绿,在移动的轻烟里,红、黄、橙、紫,时隐时现,给视觉带来温和却坚定的冲击。湖面平静得像一面大镜子,反射着你所看到的一切,恍惚之间如同天地合一、时光凝固一般,把现实描绘成了一幅意境深远的风景画,而我,则有幸成为了画中人。

不一会儿,太阳就把大山深处的温度也调整得暖洋洋的了。我们全身沐浴着阳光,听着远处的鸟鸣,看着眼前的美景,守着垂钓的鱼竿,喝着醇香的美酒。此刻的我,已然深刻理解了古曲中唱到的“卸职入深山,隐云峰受享清闲”那种远离尘世、超凡脱俗的心境。

酒足饭饱,我们躺在山坡上闭目养神。此时,精力旺盛的团长兄弟又开始了他让人心碎的折腾。山前山后,山左山右,山上山下,一会儿一趟,每次还都回来汇报一下所见所闻,“哎!翻过这山,那边一坡的红叶,真漂亮!这次没带相机,这要是拍下来参加我们部队摄影展,绝对牛逼!”说完也不听我们有何回应,自顾自找着他感兴趣的东西看着玩儿着,不一会儿又没影了。

一会儿,他提着一个塑料袋兴冲冲地从山下跑上来,“哈哈!都尝尝!你猜怎么着?我上山下村儿里转去了,和一大姐聊了半天,我让她给我爆了一锅栗子,倍儿甜!这才是真正的油栗。”说完抓了一把放在自己兜里,撂下塑料袋又走了。

当我们仨被暖阳晒得浑身通泰、似睡不睡的时候,又听到了他的喊声,“别睡呀!醒醒!就咱们去年看见的,水库对面儿那山后头那一片树,还记得吗?知道那都是什么树吗?山里红!我操!这一片!半拉山都红了,掉得满地都是,也没人摘也没人拣。太他妈多了……”哥儿几个被他这么一折腾,困意全无,坐起来刚想问一问情况,他又快步下山去了――真够闹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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