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仙全集.net》第1/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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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疯仙

作品相关
《梳子记》
(一)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得让人感觉,你闭上眼就会一直睡去。然后,醒来,或者,是在梦中从梦中醒来,犹如暖暖的冬日里在阳光里浮游的棉絮般的渺小和舒服。
睁不开眼,这风真刺,惹得骑在电动车上的张三儿只能眯着眼。透过因为戴着口罩起着白雾的眼镜,是一条路到底的远方。张三儿时不时望一眼放在中间的那盆半枯不死的兰花,生怕她一眼就滚下车轱辘。那是他从刚才的老家里带出来唯一一件他觉得有意义的东西,虽然她萎靡得像是下一刻就会死去,但他还是觉得带上她是个正确的选择。毕竟连他都还在,谁说得准呢!
“呵!还真够他娘的冷。”张三儿努力地避开路上的坑坑洼洼,生怕再一个的颠儿,这辆可以算作老古董的电动车就会散架。张三儿今年正儿八经快三十了,他老爹还在时说他是兔年生的,不过他奶奶总不同意这说法,说是兔爷儿前一年生的。为了这个,他娘俩吵架时总爱搬出这件事来说,骂对方脑子“伐清丧”,连儿子(孙子)什么时候生的都记不清楚。不过大概岁数总是没错的。张三儿上小学时看书就看到一种说法,说树干里有年轮,样子就像现在年轻人买的那种棒棒糖。只不过过一年,它才长一圈。所以现在张三儿时常会用手指搓搓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总觉得我们人身上的“年轮”不如树好看。不过,摸起来还是蛮有手感的。
也许,再俩拐角,就到了。这是一个安静的小镇,也是一个喧嚣的小镇。最近几星期躲在镇政府办公楼后面那个垃圾仓的小母猫昨晚刚刚生下了一窝崽,与垃圾仓相隔一堵墙是菜市场。如果你能爬上那堵墙,望去,你会看到,一边是风和日丽,一边是兵荒马乱,空中不断有被人抛弃、纷飞的菜叶菜帮,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如果再配上Coldplay的《VivaLaVida》,那会更有画面感的。这样的构图,无时无刻在小镇的每个角落发生。同时,这也是一个很小的小镇,五脏俱全,但要说你要端着一碗饭边吃边走,也不可能从镇西走到镇东。说它小,仅仅就是个形容词而已。所以,张三儿到了,在拐过最后的俩弯以后。
小镇书店。
二楼靠近国道的那个“小”字在滚滚飞尘中若隐若现,还有由于某些原因,本来贴着“书”字的那块茶褐色玻璃只剩下小半块,只能从哪家工地里拿了块三合板凑和着。一楼橱窗外全爬满了黄色的土尘,除了最右边长着爬山虎的那块,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透过橱窗,里面暗暗的,只剩下自己印在橱窗的影子。
这是张三儿眯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他的新家。不管他乐不乐意,看样子,反正还是中点。只要你还剩一口气,你到哪都不会是终点的。这对于我们这些习惯看童话故事总会提前知道最后都有个幸福结局的这一代来说,是蛮悲伤的。所以,人儿,请低下头努力生活,别让自己停下来。这世上本没那么多的路,被先人踩多了,然后一落雨,就成了泥沼。于是,后来的我们愈陷愈深。
(二)
“这是你的钥匙,三楼阁楼。”
从收银台阴影里抛来一把钥匙,里面的是这儿的老板,二强子,一个梦想有朝一日成为电竞天王的男人。看他收银台旁边的专用电脑就可以知道:他的确,嗯,是比一般人热衷。赛睿05年推出的Steelkeys6G经典款机械键盘,Azurues黑翼鲨鼠标,Shock电子耳机,最让他津津乐道的是他07年托人从南朝鲜高金买来的Moon比赛时用过的DXRACER座椅。只要你来他店里,对上那把放在店里最明显位置的座椅夸上几句,你这次买的东西肯定能打对折。虽然二强子他玩war3连开连跪,但这不妨碍他对着顾客吹嘘他发烧友级的电竞装备,并且能说出一大堆背后故事。不管这个背后到底有没有故事。他对着来这儿买蜡笔的幼儿园小女生说,他对着开大奔的土老板说,他对着旁边国道上停下来买烟的汽车司机说,他对着三伏天来这儿乘凉的老婆婆说。不管你是不是一个人在说而已。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外面寒风吹彻,连带着景色也开始苍茫起来了。张三儿随手接过钥匙,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抱着那盆被寒风刮得更加萎靡的兰花,朝着屋里面的楼梯走去。由于一楼摆的都是一些小本本、小文具之类的,过道显得有些窄,半路上还时不时掉落着零零散散的物什儿,张三儿也只能时不时地把行李箱拎起来歪歪斜斜地走着。
“哈!”
“啊——啊”
张三儿最后看见的是一张很圆很圆很圆很圆的年轻女性的脸突然从前面的书架背后冒出来,然后他就摔进旁边摆满宣纸笔墨的文具架里了。
“啊,对不起啊。”在摆着准备吓人的pose愣了几秒钟后,女生终于反应过来,一大步就赶了过来准备扶张三儿,“大哥,真对不住啊,我以为是我妹妹来着。诶呀,这可怎么办?”
张三儿努力地举着兰花不让她摔着,人却被打翻的墨水染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身上穿的那件由于洗了太多次已经开始泛白的绿色棉大衣遭的殃最严重,背后全湿了。那个圆脸女生看到脸上也被溅着墨水的张三儿努力从乱堆里挣扎着站起来,一脸慌张,两只手握了又张开,张开又握起来,想去扶面前的大叔,却又怕会被那些墨水把自己弄脏,左右为难。如果上帝现在能按下暂停键,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在这家小镇书店一楼里,先是收银台旁边坐在专用电脑前一脸紧张的二强子,接着是半躺在乱堆里一脸迷茫的张三儿,他面前是一脸纠结无措的圆脸女生,最后是还没出现在故事里、坐在角落看书一脸聚精会神并刚好皱起眉头的女生,但是是一个尖下巴的。
张三儿除了圆脸女生赶过来准备扶他的时候身体往后面稍晃了一下,就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眼神却飘向橱窗外。
“没事的。”
“别听他的,他说没事肯定有事。他就是一个闷骚包!”收银台那儿漫不经心地飘来一句话,女生不安地看着面前明显不是正常人反应的张三儿,“不过,对你来说肯定没事,我说有事是对他说的。”
张三儿努力地眯着眼看向书店外面,似乎下一刻那儿就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而他为了不错过这个珍贵的机会,连一秒都不想施舍给面前发生的一切,即便面前的一切是那么的槽糕。虽然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总会有着很多你不能尽情活着,但一些细微枝节我们是可以选择的,为了这儿,为了那儿,反正找找,理由总会有的。或许,这个就是我们至今还在努力地生活着的秘密。就像踽踽独行着的魔比斯环,它总是把终点掩饰成中点。
“我说,我没事。”张三儿在中间轻轻却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眼神也从窗外移到面前的圆脸女生身上。圆脸女生披着一头乌黑健康的长发,靓丽的眼睛由于中分的刘海显得很大。如果你闭上眼,脑海里还是会残留着那双透着机灵的眼睛的影像。
(三)
翌日清晨。
“还在睡啊,快起床了,等会起来有空就过来跟我来一盘!”
二强子才不在乎什么进门前要先敲门的狗屁规矩,何况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所以他干脆一推门就喊了起来,直接无视从被窝里射来的哀怨恼怒的眼神,自顾自地把玩起放在灰白色沙发上的张三儿昨儿一起带来的小物件,那是一把女式小梳子。
“呜……嗯。”张三儿用手使劲地搓了搓已经可以给鸟儿筑巢的头发,翻了一个身体,继续做他的白日梦。等到他感觉自己是再也不可能又一次睡着,从床上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二强子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揉揉脸,睡眼惺惺地拿起沙发上的大衣,空气中弥漫着冬日早晨特有的味道,让张三儿感觉到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的舒服。
冬日苍白的日光铺满了小镇书店后面的小院子,带着独特的颜色将院子中间的老槐树染得婆娑孤寂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张三儿住的是正对着书店的一间一层楼的破旧老房子,两边还有另外两间跟他住的差不多的老房子,也是二强子特地整出来给人租的,院子中间是一棵据说有一百多年年数的老槐树,周围在泛黄水泥汀的包围下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儿的花花草草忍气吞声地过活着,伸长着脖子贪婪地汲取着阳光。
也许,在这个肃杀季节里难得的安静日子,似乎总有些就是差了那么一点,于是,婉柔低转的唱腔缓缓吟起,“含悲忍泪往前走,见村姑站路口却是为何,她那里用眼来看我,我哪有心肠看娇娥……”眼前似乎是有个着红妆的窈窕女子站在天外高楼凭栏远望,任风吹来,雨打去,纤指轻轻滑过玉砌雕栏,今夕是何年,可待鹊桥又重来。
张三儿穿好衣服正要打开门,这缕凄切美腔就硬生生地从门外挤了进来。循着声音,张三儿一眼就找到了源头。这是从他左手边的老房子传来的。
张三儿稍稍挪步走近了点,透过爬满黄褐色霉点的毛玻璃,只见里屋一把不时传出“吱吱”声的摇椅上躺着一个老头,旁边是一台老式收音机。
“来年春暖花开日,花开日,槐荫树下把子交,不怕~~你天规重重~~活拆散,天上人间心一条,天上人间心一条。”里面的老头一只手把着小紫砂壶,另一只手和着收音机传出的曲调轻轻摇摆,并且嘴巴时不时跟着节拍哼上那么一两句儿,好不惬意!
张三儿看着也舒坦起来,嘴角竟然跟着翘起来。冬日的阳光随着年关的接近,也愈来愈让人喜庆。是啊,再一天过去,就是春节了,即使外面冷风还在使劲地刮着,即使屋里的那盆兰花还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可该到春天了,到底还留下多少时光值得我们去细想得失,然后抽一支烟。
回头看向院子中间的老槐树,张三儿决定还是先离开这块地方,二强子还在书店里等着他。他一边走着,一边脑子里突然想要记起以往的春节。他总把一些美好的回忆小心翼翼地在第一时间储藏起来,生怕下一秒连回忆他都把握不住。
他努力地想要分清他记忆里关于春节的那些部门是不是属于他,还是属于他们。一个人待惯了,总是会分不清好坏对错,因为少了比较。不过,他还是在这个过程中感到一股从内心最深处涌出来的愤怒,那是掺杂着想把自己一起毁灭了的愤怒。
张三儿已经站在了二楼楼梯口——因为二强子把后门装在了第二层,没像一般人家那样安在第一层,所以后门两边都装了楼梯。右手握着已经开始掉漆的门把手,身子却缓缓地坠了下来。
铅灰色的天空依然那么低沉,连带着空气中隐藏着的呜咽声低沉得像是来到了世界末日。
今天是旧年12月廿九,忌婚嫁,宜上坟。
(四)
生活永远都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从你出生,直到咽下你最后一口气,从一而终,比恋人更忠诚。
张三儿放下手头的文本,这是一个难得的午后。外面清冷的阳光不够刺眼,所以院子里也只有淡淡的影子。他站起身来,轻摆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放在桌沿的那把已经少了几根梳齿的小木梳,身子就不由自主顿了顿。这是个难得的午后,但看样子不太适合这段时间的张三儿。
该交代的永远交代不完的。想说的永远说不出口。张三儿不禁想起了高三毕业那个暑假他迷失在深山的恐惧。他喜欢爬山,不过更喜欢里面的荆棘杂草狠狠抚摸过小腿附近皮肤的感觉。故事是从他选择一条连羊肠小道都算不上的岔道开始的。那年的夏天很充实,茂密的枝桠犹如魔都舞池里疯狂摆动的手臂一样死死地缠在一起,使劲地把自己的毛发狠狠地刺入纠缠在一起的彼此。那时候的张三儿憧憬着《龙猫》里草壁米遇见龙猫前钻过的那个草丛,所以他努力享受着自己的憧憬。他想了狠多,当然也愈走愈深。
直到凌晨他被消防队员在隔了两座山的一个山坳里找到,他还是如痴如醉。
不过,至少经历了那么的事,现在的张三儿倒是再也没这样过了。他只会羡慕当时的自己,然后丢入脚边的垃圾桶。
于是,从那时起,他爸妈再也藏不住他有点不正常的事实。医生说他是癔症,间歇性的。但在村子里,他终于可以出名了。
(五)
今天是大年三十。
由于一个下午的走神,张三儿还是没把稿子赶出来。看着天空中已经开始燃放的烟花,张三儿吃过晚饭,就从房间搬出一条老藤椅,捂着热水袋,半眯着眼听着由远而近的鞭炮声。刚才有几个小屁孩在围墙外往里扔进几颗点燃的炮仗,大喊着“傻子来了,快跑!”,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笑得肆无忌惮。张三儿只是过去看看有没有留下火星,因为惦记着还放在藤椅上的那只热水袋,怕它冷掉,就由着那帮小孩子瞎玩了。
可能是那些烟花燃放声有点催眠,张三儿竟然只裹着一条刚刚够脚的破毛毯,蜷缩在斑驳的藤椅上睡着了,仿佛还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随着辽阔绚烂的星空一起呼吸,吐纳着底下世间的纷纷扰扰,伴着星辰起起落落,冷漠地观万物之浩浩流衍。
“怕见春归,枝上柳绵飞。静掩香闺,帘外晓莺啼。恨天涯锦字稀,梦才郎翠被知。宽尽衣,一搦腰肢细;痴——暗暗的添憔悴。”
这段婉转哭腔还未承转完结,张三儿就悠悠地睁开双眼,在吱吱响的藤椅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只见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俩人,一个是前几天在房间里自顾自哼着《天仙配》的那个老大爷,另外一个张三儿也看见过,就是他刚来小镇书店那天没有出现在画面里的尖下巴女生。
年龄相差半个世纪多的老大爷和女生,在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伴着翩然的步子,你一句唱罢,我哝方登场。
“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正清樽斟泼醅,有白衣劝酒杯。官品极,到底成何济?归——学取渊明醉。”
在白晃晃的月色下,老大爷突然步子一顿,由动急转为静,双眼狠狠地盯着面前与他配戏的尖下巴女生,然后发出只有历经沧桑的嗓子才会有的那种糅杂着沙哑与厚重特点的声音:
“啊——世俗眼多刀枪,枯骨已罢休,奈何浮萍何不随波去啊——”声音到后面几句竟全转为了大哭腔,两只眼睛也慢慢渗出眼泪来,温柔地看向眼前的人儿。
眼前的人儿缓缓停下脚步,吟着哭声转而猛地一下腰,温柔地倚在老大爷面前,纤细的双手翘成兰花指,轻轻地用双鸳鸯白绢掩住秀美的脸庞,只剩下一双能说话的眼睛,深情地与老大爷已由凛冽转为温柔的眼神对视着。
“呜~~~美人——自刎乌江岸,来世定再做比翼鸟~~~~”
仿佛是在回应,仿佛又是情之所至,尖下巴女孩大哭着唱着自编的唱词,缓缓站起身来,深情地吻向老大爷干枯的脖颈。老大爷轻轻地张开双手,温柔地抱住面前的人儿,眼泪却无声地犹如脱了线的珍珠落了下来,用大哭腔大喊着女孩刚才唱的最后一句。
“来世定再做比翼鸟~~~”
此时的张三儿缓缓地走到女孩的背后,却慢慢吻向老大爷干瘪的双唇。老大爷慢慢伸出一只手来,深情地抚摸着张三儿早已眼泪斑驳的脸,也缓缓迎上张三儿的双唇。
阴冷的月光疯狂地洒下来,烟花也仿佛事前约定好一样,用绚烂的尸体,迎接新年的到来。女孩石榴花戏服的裙摆下却一片血红,留下几颗斑驳的梳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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